哪来的河?霍浩倡脸上顿现失望之情。
循着霍睿言的指引,大伙儿在仅可容身的窄缝中窥见地下水源,继而惊喜交集。
“爹,孩儿钻入此缝,沿此河走了十余里,途径一处小山丘。
“那处更适宜蓄水造湖,若养水生植物和鱼类。开垦农田……构建村落,让退役士兵养马,监督鼓励闲散游民种植,不失为合理利用人力的办法。”
当下,霍睿言详述自己的见解,该种植那些植物和作物、鱼粪马粪作何种处理等等。
霍浩倡听了半晌,渐露喜意。
他只道儿子近来无心在军营度日,终日游山玩水,乍然见其发现新水源,还谈及具体方案,更是欣慰无限。
这些日子,霍睿言行踪诡秘,马不停蹄到处转悠,实则出于对粮食问题的忧虑。
他阅读大量北域与西域的文献资料,知粮食需由外调。
蓟城离京城重地路途遥远,山道难行,水路曲折,若然战乱期间出意外,断了补给,十数万军民状况堪忧。
因此,他见军队肃穆严整,改而研究种植,试图寻找合适耕作的地方,以缓解军粮压力。
攀登山岩,他无意间发觉,山野之地竟有鱼骨头,像是兽类吃剩的,越发疑心,除了入城的小河道,还有别的水源。
有水,便有活路。
花了二十余天,他早出晚归,翻山越岭,闹得日日灰头土脸,总算在三十里外的岩下,找到水流舒缓的地下河。
当蓟城工匠忙于开辟储备农田与水利时,霍睿言又就兵器督造提了些意见,并根据敌对势力的骑兵优势,改良了长|枪的重量与长度、盾牌的材质等,模仿狼牙棒的设计,在枪杆上加入多枚尖铁钉,既轻又加强了杀伤力。
六月初,霍睿言亲自试演新兵器,与军中将领进行切磋。
出人意料的是,他在马背上尤为灵活,招式扎实,身法利落。
那一刻,他面庞迎光,无可挑剔的五官被那金晖细细勾勒,透出霍家儿郎的豪情峥嵘。
行止之间,再无书生意气。
举手投足流露杀伐争胜的气焰,如有千军万马随后压阵。
霍浩倡负手倾听旁人的盛赞,一语不发,谦虚而笑,但眼中绽露的骄傲光华,久久未灭。
…………
盛夏将过,霍睿言在蓟城呆了两个月,因寻到地下河、改良武器,一洗军民对他的猜忌与不满。
尤其在某一次出关巡查时,路遇诺玛族突击,他率领的都督府军凭借武艺高强、配合得当,以少胜多,救下被掳走的十余名妇女,更是令他声望日隆。
蓟城民众对这位年少俊美的都督之子予以极度的关注与爱戴,每回见了他总是笑脸相迎,无不恳切请他长留于此,继续造福一方百姓。
霍睿言确实动了承欢膝下、与父亲共创佳绩的念头。
可他曾答应宋鸣珂,秋天之前必须回京。
纵然,他不确定,她是否还生他的气,是否愿意见他。
挣扎数日,他终于向父亲提出辞别。
霍浩倡大概也知留不住他,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是夜,书房大门虚掩,偶有风沙从缝隙间卷入,摇曳幢幢灯影。
父子二人对坐良久,最终,霍睿言率先开口。
“长姐年底成婚,兄长又不在此,孩儿原是该留下来尽孝,多向父亲和诸位弟兄学习,力争建立军功。”
霍浩倡见他自始至终态度谦和,淡然而笑:“无妨,为父正值壮年,尚能提枪纵马,何须你们兄弟二人挂心?你已在我身边十余年,通晓理论,只欠实战与火候。回京之后,多观察,多思考,多磨练,不伦文武,均可成材。”
“爹,有一事,孩儿不晓得……该不该说。”
“你这孩子!想说就说!学旁人迂回曲折做什么?嫌小时候挨的板子不够?”霍浩倡性子直率,更偏爱同样直接的长子。
“此行路过澶州……听了些言论。”
霍睿言将澶州见闻,及茶肆上民众言语简略道出。
霍浩倡不明其意:“你的意思是……谢家人自恃为今上和太后的族亲,倨傲不逊?”
霍睿言沉吟道:“非也,谢国公倒不像是那样的人。”
他顿了顿,又道:“孩儿担心咱们与谢家相类,势头若太劲,易遭朝臣嫉妒。圣上对自己的外公和表姨夫,固然无猜忌之心,就怕来日战乱,持重兵者易被套上‘功高盖主’的罪名。”
“依你所见,谢霍两家该如何自处?”
“谨言慎行,有时候……不妨犯点无关痛痒的糊涂。”霍睿言笑得无奈。
“长大了。”
霍浩倡挽袖倒了半碗酒,推至他面前:“我已戒酒,你自个儿喝。回程路上,顺道拜访一下谢国公,跟这位长辈也聊上几句。”
“是,孩儿遵命。”
窗外弯月如弓,清辉碎碎,光芒虽细弱,却为无垠黑夜高悬一番希冀。
…………
回京路上,霍睿言只带了四名随从,轻装简行。
六月中进入桓城时,正值黄昏,斜阳光洋洋洒洒,将这人潮如织的大城裹得如镀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