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澍在灰蓝松鹤纹长袍外罩了件围裙,眉眼低垂,右手持刀,专注对付砧板上的一条白鱼,嘴上念叨:“这鱼挺新鲜……你咋还不走?我府里马上要来客人。”
“秦大人,主子还有一个问题,托我问您,请您务必如实回答。”
厨房灶台前一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子微驼着背,昏暗中面目难辨。
“要问赶紧问。”秦澍以刀刮鱼鳞,动作无比娴熟。
“您伴随圣驾近两年,可有觉异常之处?”
秦澍不耐烦地答道:“我已按照吩咐,记录‘他’的饮食、癖好、习惯等一大堆了,还能有什么异常?”
“主子听闻,近来京城多了些微妙传闻……需再三确认。比方说,您可曾觉察……今上有不似男儿之处?”
最后那几个字,嗓音压得极低,几乎被秦澍剔除鱼鳞的声音淹没。
“不就秀气孱弱些么?值得你们这般大惊小怪?”秦澍故作镇定。
“主子的意思是……行为上。众所周知,今上从不肯让李太医或元医官以外的人诊治,且伺候的人比起先帝少了很多,饮食的排场等也不讲究,既不纳妃,也从未有临幸宫人的记录……”
秦澍“噗”地笑了:“就因为这样,你们对今上起了怀疑?莫非你们认为他是……天阉?”
“这……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之前有一回,今上掉水里,整个人从头到脚湿了个透,上岸后,在我面前全扒了……”秦澍满意地摆弄着那条光溜溜的白鱼,笑道,“身材不错,肥瘦匀称,细皮嫩肉,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一点儿没有……”
厨房外极轻的脚步声一凝。
秦澍吐了吐舌头:“哟!霍大人今儿来得好早!我府里的人都死光了?怎么没人通报?竟让您自个儿来了厨房?”
霍睿言黑着一张俊脸,手里提了一食提盒,冷声道:“我从我爹那儿拿了一盒莲花鸭签,打算热一下再吃。你方才说,谁在你面前全扒了?肥瘦匀称、细皮嫩肉?”
“我说的是……鱼啊!”秦澍拎起已被敲晕去鳞的鱼,晃了晃,笑时贼腻兮兮。
霍睿言转目望向墙边站的男子,“这是何人?”
“送鱼的,”秦澍对那人使了个眼色,“少啰里八嗦问长问短,今儿鱼鳔我自己留着,不给你了!滚滚滚!”
那人闻言,赔笑道:“大人,小的就靠收鱼鳔养活一家老小……”
“去去去,这鬼话谁信!”
眼见秦澍把刀舞成了一团光,那人急忙抱头鼠窜,一溜烟跑了。
霍睿言薄唇淡淡一勾:“在我面前,演什么戏?”
秦澍被他逮了现行,耸耸肩,没再搭话,而是专心剖鱼。
霍睿言搁下食盒,心下暗忖,怪不得一直没能抓到秦澍与其他权贵私下往来的把柄。传话者其貌不扬,冒充此等送鱼、送菜、送酒的市井之徒,来往于各家府邸,痕迹难寻。
眼前之人是他相识多年的哥们,如何开口询问?
秦澍驾轻就熟地清除了鱼内脏,在鱼身上开了数道口子,撒了盐和料酒,腌渍两盏茶时分,期间又切了火腿丝、葱短、生姜丝,逐一塞入鱼身开口处,以瓷盘装好,放进锅里蒸。
舀了一瓢水洗净手上腥气,他低声道:“不管你作何猜测,你只需了解一事——当初你出征前对我所提要求,至今有效,用我的命,向你保证。”
霍睿言长眸半眯,依稀记起去年秋,他曾殿前对秦澍郑重道别,说了句“圣上安危,交给你和兄长,千万、千万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那时秦澍回复了同样的话。
或许,秦澍与元礼一样,有着类似的缘由或受人胁迫?
当锅内飘出火腿咸香与鱼肉的鲜香,终于打破师兄弟二人持久的沉默。
秦澍似把先前的话题抛诸脑后,如平常那般爽朗一笑:“我把菜炒一炒,热了这鸭签,就能开吃。”
霍睿言也装作不曾起过任何波澜,笑道:“谁想得到,高大威猛、武艺超群的秦指挥使竟如此热爱下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