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睿言心跳如擂,一手抱紧她,一手持缰绳,催马跃过溪流,从另一侧的狭道穿过林子,往北面湖泊徐行。
此去约五里路,道上无人迹,沿途积雪压枝,因日影融雪,时不时滴落冰冷的水珠,山风过处,洒了他们满头。
表兄妹二人既不恼火,也不着急,互相擦拭,嘲笑对方狼狈之际,眼波潋滟出无限柔情。
临近湖边,霍睿言唯恐马蹄声引起秦澍等人的注意,遂与宋鸣珂下马,挽她的手,放轻脚步,慢悠悠穿过声声成韵的竹林。
绕过连排青竹,霍睿言狐惑张望,循着细微呼吸声,发觉竹丛内藏了人。
此人身穿灰衣,背对二人,卷缩成团,似在等待什么。
从其缓长的呼吸可判断,这名男子内力深厚,武艺高强。
躲在此处意欲何为?埋伏行刺?
若贸然叫破,霍睿言独自应对无妨,可万一对方还有帮手……他如何能护得住宋鸣珂?
寻思是核实匿藏者的身份,或是该假装什么也没发现,对方已觉察有人行近,猝然回头,一见霍睿言,立即闪身跃出。
霍睿言立马挡在宋鸣珂跟前,定睛惊觉此人身材魁梧,约莫三四十岁,面目狰狞,似在何处见过。
那人凌厉目光划向霍睿言时,眸底汹涌翻腾的,竟是极深的恨意!
霍睿言登时记起,这是永熙元年,他在青楼见到的那个黑衣人!
原本,他无法肯定,那人是不是去年在西山虚明庵外夜遇的那名黑衣男子,毕竟当时无星无月、无烛无火。
但此刻,由对方的怨气和愤怒,以及其提刀的左手手套明显有三个指头的空缺,即可推断二者为同一人。
那人似乎犹豫着该不该挥刀报那断指重伤之仇,脚步欲行未行。
霍睿言时刻防范他出手,右手握住剑柄运劲不发,未料身后的宋鸣珂颤声道:“二表哥!快!快把这人杀了!”
那名男子大为狐疑,双目凝在宋鸣珂娇美而怨恨的容颜上,阴恻恻地道:“这位是熙明长公主?缘何要取在下性命?”
宋鸣珂一见这男子的面目,已猜出这就是上一世奉命潜伏在和亲队伍中的杀手,再听他的声音,更能确定自己没认错。
这人虽持有皇宫的暗卫令,却不一定是真正的密探或暗卫。
前世若不是此人拦截她、意图欺辱她,害她一心寻死跳崖,没准她再多撑一阵,便可遇到赶来寻她的霍睿言!
死亡的痛苦和阴影冲破六年光阴,瞬间掠夺了她的神志。
她上下牙齿打颤,浑身战栗,泪水潺潺而流,嘴上不住念叨:“杀了他……杀杀了他……”
霍睿言全然不理解她为何面露惧色,眼见自己悉心呵护的小丫头怕成这样,心如被这狰狞男子捅了一刀。
他低声警示宋鸣珂:“晏晏,躲边上去!”
长剑出鞘,无半分凝滞,带着一抹寒光,直逼那人!
当初西山的交战,霍睿言武功尚不及此人,全靠机敏与果敢,削去对方三指,又给对方致命的一刀,奈何对方有帮手,捡回性命。
如今时隔近两年,他征战沙场,勤练武功,已是今非昔比;对方少了手指,受过重伤,想必还不如他。
那人步伐踌躇,像是有逃离之心,又因愤恨而极其不甘。
他双足一点,旋身拔刀而起,主动迎上。
霍睿言知此人不可小觑,长剑连串狠攻疾刺,如狂风般暴烈迅猛。
雪色披风与青色长衣在堪比大鹏展翅,剑精光闪烁,凌空猛进,所指俱是敌人要害。
那狰狞男子咬牙不让,刀锋流光如日月翻腾交舞。
宋鸣珂目不转睛盯视二人恶斗,紧捏着一把汗,呼吸停滞,恐惧之余,深觉自己过于冲动。
在她的记忆中,二表哥没花太久便杀了这人,但她忽略了一件事。
上辈子,霍睿言在边关七年,日夜勤练,武艺自是精进至极;今生他从文,在学业、政务费了绝大多数时间,外加去年年底一战,也受过箭伤……
万一,他有任何闪失,她该如何是好?
二人打斗了四五十招,刀光剑影宛若虹影星辉奔涌倾泻于竹林。
霍睿言翩然姿态中流露出沉稳气象,剑气幻成了炫目夺神的光弧,神威凛凛,逐步压制着男子。
正在此时,镜湖的方向奔来数人,连声吆喝:“什么人!”
这些人敢于出言喝问,绝非刺客,霍睿言心中一定。
果然,十余人赶至空旷处,一边高喊“卑职见过长公主,见过霍大人”,一边拔出刀剑,将激斗中的二人团团围住,另外则有数人挡在宋鸣珂身前。
来者正是随圣驾而至、在林子内歇息的侍卫。
有了援手,霍睿言心下更加安稳,毫不留情地频频出狠招。
那人被他重伤过后,千辛万苦拣回性命,本已不敌,全仗着仇恨撑了上百招,被霍睿言斜斜刺中手腕,单刀哐当一声落地。
霍睿言飞起连环腿,将其踢翻在地,待众侍卫挺剑抵住其周身要害时,那人终于放弃抗争。
“晏晏,”霍睿言转头目视宋鸣珂,“确认要杀?不留活口审问?”
宋鸣珂脸色惨败,寒声道:“二表哥,你……看他的手……右手,是不是有道弯形的烧伤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