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时寻准备离开校园。
树影在长长的甬道上交织出斑驳的阴影。事实上,他很少会走这条路。
印象里,他刚来学校的那两个月,这条路上坏的一盏路灯始终没修好,暗淡的灯光总会勾起他不美好的回忆,导致他很少会从这条路经过。
如今再踏上这条路,心头的沉重却半分皆无。
正当他抛却感慨加快步伐时,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拦在了他面前。
“小寻,我们能谈谈吗?”
时寻从地面狭长的影子里拉起视线,落在男人身上:“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能谈的吧?”
“就一小会儿。”时父补充道,“不会耽误你的事,行吗?”
时寻暗自敛神,低声道:“附近有个咖啡馆,我不能逗留太久。”
那人旋即跟随时寻走去。
咖啡馆里飘散着咖啡豆的香气,沁入鼻腔,惹得人心头泛苦。
时父出声问道:“小寻,你最近过得好吗?柏家人……对你好吗?”
听着这份虚情假意的寒暄,时寻闭了闭眼:“当初你们强行让我同意这门婚事的时候,好像也没担心过我会不会过得好吧?”
一句话噎回毫无意义的嘘寒问暖,时父尴尬地撑了撑嘴角,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时寻直接撕开了这份假意的温情:“有什么事直说吧,我赶时间。”
男人长叹了一口气:“当年在福利院见到你时,你还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乖巧地坐在石阶上,时间怎么把我们变成了这样……”
提起当年,时寻的心口一空。
记忆里的那天不算晴朗,灰蒙的空气里泛着潮湿,光线稀薄地铺开,似有若无地漂浮着。
就是那天,一对身上发光的夫妻向他伸了出手,眼底充满了他所渴望的爱意。
阳光从云层中穿出,赋予软弱的孩子最大的勇气,朝着那束光芒伸出手。
时寻以为掌心相贴带来的是温暖的承诺,却不承想变成了沉重的枷锁,锁链捆束他,在他心里反复烫下求而不得的烙印。
可他能说什么呢?
一个领养的孩子,本就是多余的存在,连一份诘问的资格都不曾拥有。
他连怨都怨不得。
如果这种温情再早个十年就好了,哪怕是刀尖舔糖,他都会尝试去相信。
只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他掀起眼皮,阻止了男人的煽情:“感情牌就不必了,如果过去的二十年里你们哪怕曾有一次把我放在心上,我们的关系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时父垂下头,声音懊悔:“小寻,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爸爸对不起你。”
时寻听着,竟真从中分辨出了几分诚挚。
他伸手靠近咖啡杯,看着杯面缓缓上升的白气,沉默下来。
时父继续说:“你弟弟出了点意外,已经昏迷半月多了,医生也不确定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时寻虹膜微张,烫到的手指被迫松开。原来,这才是家中态度转变巨大的原因。
时父补充道:“公司运作又出了点问题,柏家从开始就没想真的帮我们,眼下更是显露出明显的吞并心思。”
果然是公司的事……
的确,除了这件事,他们也不会有其他事来找他了,他早就知道的。
“所以。”时寻蹙眉问道,“你希望我从中调和,阻止并购?”
时父点头:“上次你们回来,我看得出来他们一家都很喜欢你,如果——”
时寻打断他:“可能吗?在一个多次扶植都依旧决策失败的公司上反复砸钱,你拿他们当傻子吗?”
“还有第二种办法。”时父顿音,“你和柏沉故离婚,搬回北池和我们一起住吧,我们一家人重新在一起生活,好吗?”
时寻没想到他能无耻到这种境地,他收紧掌心,滚烫的咖啡顺着指缝流下,在雪白的桌面上阴起一片脏污。
他忿忿道:“想钱想疯了吗!柏沉故就算有钱,那也是他的婚前财产,我们就算离婚,你们也拿不到一分钱!”
时寻松力,抽出纸巾擦拭,准备离开。
“小寻。”时父叫住他,“你是不是没看过你们签的离婚意向书?”
时寻动作一滞,目光锁定在男人手里的那张被透明胶带沾好的纸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