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锡垂下头,几乎埋进碗里。
满腔复杂的滋味,盖过了浓郁的汤头,大肠也瞬间寡淡无味。他竭力说服自己,此刻的心慌是因为尴尬,而非不曾淡去的爱意。
苏盼则在张望,嘀咕着:“哇,她真人好漂亮,好瘦,比电视上还好看。我病了这么久,都没她瘦。”
很快,摄制组离开了。一部分围观群众涌进店里,全都叫了大肠面,空气瞬间变得稀薄。
范锡在缄默中吃完面,和苏盼回到街上,故作轻松地笑笑:“他还是那么帅。”
“是啊,大家都习惯他脸上的疤了,都说缺憾和瑕疵让他更完美。还说啥,与维纳斯有关的艺术品那么多,成为传世经典的,却是断臂的那个。”
范锡哈哈大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管声还是那么红,零绯闻,零黑料。有段时间,听闻他想开餐厅,后来不了了之,据说是怕食品安全方面出问题,容易招黑。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像个吉祥物,代言的产品大卖,综艺爆火,影视剧热映。“南回归线”巡回演唱会办了几十场,好点的位置依旧一票难求。
范锡由衷地为他感到开心,他的对赌协议,肯定能完成了。
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就是演技还是很差。每个跟他对戏的小生小旦,都被他衬得像老戏骨。网上有个问题:如何评价管声的演技?排在第一的回答是:评价某种东西的前提是,它得存在。
一年前,管声的新专辑终于问世,轰动一时,连不景气的KTV行业都跟着回光返照了一阵子。大街小巷,都是他的歌。
只是,没有漂流瓶和DJ海星,没有海鲜歌友会,没有打怪兽,也没有“爱是永恒的失控,无法计算轨迹,精确衡量”。
那些新歌都很好听,可惜与自己无关。
“刚才,他看见你了吗?”苏盼侧过头偷瞄他的表情,像每个爱八卦的小女生一样。
“不知道。”范锡笑了笑。
“我还是觉得,你们两个分开实在太可惜了。”
“这世上可惜的事多了,这不算什么。”他轻叹着摇头。方才,目光相遇的刹那,似有无数可能,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逛了一会儿,刚回宾馆,苏盼就吐了。
洗去妆容,她又变得苍白。她扶正头上的发箍,靠在床头,说开始化疗后会掉头发,光头戴发箍可太搞笑了,所以要趁现在多戴一戴。
范锡苦涩地扯了下嘴角。
“我饿了,还想吃东西,怕以后就吃不下去了。”
他问她想吃什么,他去买。她想了半天,说:“我想吃鸡翅。”
他查了一下,几百米外就有KFC。他叫她等一会儿,自己这就去买。走到门口,他听见身后传来细若蚊呐的道谢,满含歉疚:“真是麻烦你了。”
他知道,她指的不是这次跑腿,而是这两年半的时光。他回头微笑一下,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在意。
范锡最好的朋友苏盼,静悄悄地死在五月底风和日丽的一天,肿瘤医院某间病房的某个角落。当时,电视里歌舞升平,街上有婚车车队驶过。这个世界没有觉察到,一个深爱它的女孩儿消失了。
当天,她还摆弄着在迪士尼外买的盗版周边,把那些小模型排在床头柜上,跟它们聊天。她的病情恶化得很快,走的时候仍是一头青丝,也没遭什么罪。
得到消息,她的家人连夜赶来。
火化时,她弟弟在殡仪馆哭得撕心裂肺,质问姐夫,为什么不全力抢救,不送进ICU。
他只是缓缓眨动猩红的眼,淡淡地说:“我们商量好了。”
“姐啊,我的姐姐啊……”苏豪又跪着嚎了许久,回头质问,“姐夫,你不伤心吗?你这么淡定,我姐看到该多难受。”
“哭不出来,大概是因为我心安吧。”范锡疲倦地揉了揉额头,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不过,他今后的每一夜都能睡得安稳。他问心无愧,尽了全力。哪怕遇见苏盼的鬼魂,他也能笑着问好。
苏豪竟没听出话外之音,眨眨眼,又接着哭去了。他只勉强读完九年义务教育,脑子不转弯。
关于骨灰的安放,范锡已有主意,但还是问苏母:“妈,回凯里之后,得买块墓地,放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