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黄昏,我听到了马群奔跑时闷雷般的响声。
大地在微微地震动,白色的马队从黄昏的尽头冒了出来,沿着棉花地里宽阔的大路汹涌而来。最先到达的是数十个六人一列的穿着蓝底白色的法国式服装的侍从们,他们没有携带任何东西,呼喝着直接奔向敞开的大门,然后跳下马匹,将打着响鼻的骏马交给下人,直接走入了房子里。
再之后,是携带着猎枪的随从们,他们人数较之前那一批就少了很多,穿的也是法国式衬衣和马裤,但是基调是蓝色的。
再往后,是这个马队的核心,穿着镶嵌着金边的白色法式服装的近侍们簇拥着中间的领主,我只大概地看到了主人所骑的纯种骏马耳根上扎着的白色缎带,他们就已经从我面前过去了。
先一步到达的第一批着蓝白色服装的侍从已经散入了庄园中,只留下大概十来个来给最后到达的近侍们牵马,近侍们簇拥着主人走进了大理石建造的巨大门厅,随后就看不见了。此刻,这座洁白的巨大建筑已经到处都燃起了灯火,人声鼎沸,到处都是人,就像一头沉睡的巨兽从梦中醒来一般。
此时仍然有源源不断的落在后面的随从、马车和奴隶到来,但我想返回自己的房间去收拾一下了,因为没有想到伯爵竟然会到这里来,我今天相当随意地随便穿了一件白色亚麻衬衣和马裤,而且下午刚刚去山丘里爬过,靴子底下都是泥土,以这种形象去见一位贵族显然是极不得体的。
然而没等我走回到侧翼地我的房间,我就被一个穿着有蓝白色号衣的侍从拦住了。
“主人要见你,从英格兰来的人。”
她以一种略显夸张,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很刻意地卷舌的法语说。
竟然是个女人。
“请允许我更换一下衣服,以最得体的方式去面见大人。”
我同样地以法语回答,但是对方没有回应,过了一会,我突然反应过来——她实际上并不精通这种贵族常用的语言!
那一分钟出现了很尴尬的沉默,对视中,对方的脸上逐渐出现了一种气急败坏的神色,这一次,她干脆用英语说了:“简直无礼,带他去见主人!”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男仆闻言就准备上来强行带我走。
我的心逐渐地沉了下去。
如果伊恩·威廉·海格斯伯爵准备将我视为贵族来看待,那么他的随从绝不会对我说出这么无礼的话。
我用我少得可怜的英语,拼凑出了一句“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我要见伯爵。”
与其被用粗暴的手段带到伯爵面前,还不如保持贵族的尊严自己前去呢。
在通往主厅的挂满壁毯的长长走廊里,我走在女侍从的身后,边走边思索着。
我不记得埃德蒙家族或者符腾堡大公什么时候与英格兰出身的海格斯家族有过任何冲突,也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能让海格斯伯爵拒绝用一个举手之劳的帮助来换取贵族交口称赞其美德的良好名声和丰厚的利益,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英国雇佣兵军团中校的身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让海格斯伯爵反感。
这个身份的获得并非我所愿,只能祈求那个伯爵能听进去我的解释了。
女侍从带着我七拐八拐,走近了一个花厅,隔着很远就能听到里面嘈杂的笑声,女侍从在走廊里停了下来,然后以一种高傲的语气说:“在这里等待主人的命令,没有命令,你不得踏进去一步。”
事实证明女人的嫉恨真的可怕,那个地方正好有个窗户,从外面吹来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我在这凉风里站了一个多小时,才听到花厅里面的笑闹声渐渐地小下来,又过了一两刻钟,才有人出来传话说:“主人让你进去。”
花厅里面非常的暖和,这个季节里,竟然还有娇艳欲滴的红色、白色的各种玫瑰盛放着,水仙、火棘和变叶木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在这些花枝中间,夹杂摆放着闪闪发光的镜子,反射着里面点起的上百支蜡烛的光辉,将整个房间照亮得如同白天一般。
浓郁的花香味、暖烘烘的烛火气息和女人们身上的香水味混杂在一起,我实在没控制住,打了一个喷嚏。
侍从里响起了窃笑声。
铺着暗红色上好天鹅绒的桌子上扔着散乱的惠斯特牌和闪闪发光的金币,坐在桌子边上的主人将注意力从娇声笑语的女近侍那里转移过来,后者靠着他的椅背,仿若一条妖娆的白蛇。
如同大海般蔚蓝的眼睛——这是伊恩·威廉·海格斯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然后才是他在烛光之下闪着光泽的金色头发。
相当年轻英俊,而且玩世不恭的年轻人,这种人天生的擅于玩乐,而且天生的更讨女人欢心,是我在路德维希斯堡的时候最讨厌的那一类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