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卓英被他带着笑意的目光看着,只感觉浑身都紧绷起来,矮到地底下去了。
在陆家,老大陆元丰叫陆公子,老三陆卓英叫三少爷,只有老二陆雪羽被称为少爷。
爸爸的眼里只有这位少爷。
陆先生因为没有女儿,老大被培养来继承家业,老三被厌弃,也就老二被当作眼珠子,女儿一般宠爱着。
从小,老二就是非同一般的待遇,他已经习惯了。
陆卓英只觉得脸上的皮快绷破了,可还要保持着冷静自持的身份。他已经够低贱了,绝不能被这些佣人看低了去。
陆卓英,十八岁的少年微扬着头,紧绷着脸对管家吩咐道:“你和爸爸通报一声,就说我来了。”
他天生的一张脸浓墨重彩,非但漂亮,而且漂亮得过了分。眼角眉梢间自带一分风情,只是经年历久,这分肖似母亲的风情变成冷厉邪气,望而生畏。
管家看了他一眼道:“请三少爷稍候。”
陆卓英攥了攥汗湿的手,照例就在楼下的大厅等待。
一进别墅,那便更是热闹。来往许多都是政府要员,当地的商界大亨,还有请来的明星、媒体,地方文化界的人物,俨然是办一场慈善会的气势。
他那位长他十多岁的大哥,觥筹交错,辗转在各位要员身边像只花蝴蝶。他胸前的口袋折了一条手绢,不停地用它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在间隙中目光略过他时,威严地点了点头:“三弟怎么来了?”
陆卓英木着脸道:“我来找爸爸。”
陆元丰笑道:“那你要等一会了,爸爸回来就去见雪羽了。”
陆卓英道:“我知道。”
陆元丰被他顶了一下,也不生气。只是招呼着他:“想吃什么水果甜品就从外面拿,要不要找人带你去吃冰激凌?”
陆元丰还把他当小孩,陆卓英道:“不用了,我在这等爸爸就是了。”
自此,兄弟俩是再没有话可说了。
陆元丰看了他一眼,有客人进来,他重又挤入那社交场里去了。那殷勤忙碌的姿态,生怕是别人抢了他去。
陆元丰这样的人还肯为了面子和他说两句话,陆家其他人便一起将他当作隐形人般,由着他去了后面惯常的小会客室。
门一关,会客室里自成一方安静天地。
巨大的耻辱感瞬间笼罩了稚嫩的少年,他两颊通红,恨不得此刻就回家去。他们家在下等人住的密集楼区,母亲躁郁症发作,家里就没有下脚的地方。这次,她竟然跑到街上,宣扬陆家抛妻弃子,由着媒体采访上了报纸。第二天,他们家就被上了锁,连续关了十几天,差点没饿死在里面。
他在英才读书,快要上大学。没有学费,没有医药费,母亲需要心理医生,需要疗养,巨大的生活重担快要压垮他们。如果不是不得已,他绝不会走到这个家门里来。
他头低低地看着脚尖,说出去都不敢相信,他竟然是陆家的儿子。
他在会客厅发呆了一会儿,桌子上摆着几只热带水果,他没有碰。任谁有点骨气,都不会接受嗟来之食。
可是,他现在却在这乞讨。
会客室他来过许多次了,每隔一段时间,他不得不来乞讨的时候,都会在这里等待。他内心翻腾,又是耻辱又是激愤,待平息下这股涌动的情绪,坐下来,已经又过去很久。
今天是陆雪羽的生日,怪不得在办宴会。
隔一天,是他的生日。
要了钱,他就走。再也不会回来。
这里的窗帘外面一层是红丝绒,里面是一层白纱,后面的窗户正对着花园的景色。
白纱簌簌而动,在夏天的风里翻飞起来。
花园里一个跑得汗湿的少年奔了过来,他生得非常白,像雪团子一般。鹅蛋脸庞,眉睫乌浓,眼睛漆黑,脸颊还没有退去少年的稚嫩肉感。头发长了,有些卷卷地黏在脸上。在夏季的暑热里,他穿了一件骑马装的白衬衫,一件捆绑式的小马甲。那衬衫袖子是灯笼袖,肥肥大大,下面又配了条不伦不类的南瓜裤。这样的奇装异服穿在他身上却格外熨贴,因为他是那样的白,白得像雪,嘴唇嫣红色,脸上还带着奔跑过来兴奋的潮红。正如同一个男版的白雪公主,他跑了几步,一把跨过一个中年人的胳膊,好似是挂在那男人身上,笑嘻嘻地扬着头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