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这人乍一看是个大嘴巴,老有意无意地揭人家的短,还爱吹牛,头一回见面是不大惹人喜欢;然而跟他喝了几回酒后,发觉此人倒也没恶意,就是缺心眼而已,除此之外倒是个热心肠,直来直去,讲笑话很有一手,因此也有很多人喜欢跟他交往。
我想起他上周讲的一个笑话,自顾自傻笑起来,同时已到包厢门口,刚碰上把手,抬眼一看却愣了愣,以为没睡醒,使劲揉了把眼睛后,把手还是没能按下去。
我想那就是他们说的尤利娅,的确光彩照人,一眼望进去只看得见她;出乎意料的是,她并不是金发碧眼的正统俄罗斯美女,一头蓬松的黑鬈发垂在腰际,蜜色皮肤,与奥列莎那种俄罗斯女人笔直清瘦的大腿不同,她的双腿强健有力,裹着短裙的臀部硕圆挺翘,个子也不太高,恐怕是个拉丁裔的混血。
她在给他们倒酒,倒哪位就去哪位的膝上坐着,毫不避讳,知道他们喜欢看她屁股,便故意在他们膝头蹭几下,然而这样的场景因为她的坦荡显得并不下流,只充满着浓烈的调情意味。这时有人要叫尤利娅跳舞,尤利娅却说不跳,她今天晚上跳得够多了,现在只想安心喝酒。
那几个人不甘心,但跟她不熟,又见她说话斩钉截铁,便让安东同她讲。安东一听,高声道:“我说?我说有什么用,这事得叫瓦连京来办!”随即吹了声口哨。
剩下那几个也趁机怂恿起哄道:“瓦连京,今天兄弟们能不能饱眼福就全靠你了!”
瓦连京坐在那儿本来没讲话,架不住他们一个劲地闹,于是起身坐到尤利娅身旁,那几人霎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小猫儿,你看,他们为难我,”他笑道,“你呢?”
他刚说完安东就哇啦啦叫起来:“……又来这套!好好的姑娘们都给他叫成动物,之前索菲亚也是,叫的那个什么,是什么来着?”
“‘我的小鸟’,”库兹涅佐夫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充。
“我的小鸟!”安东转过头夸张地复述一遍,其他几个人都笑了,“听听!偏偏那位索菲亚就是矮矮小小的,可不就是小鸟吗。”
谁知尤利娅一听这话说什么也不起来跳了,旁边的人见如此都喔喔地叫,让瓦连京快出马哄哄。
“你叫人家小鸟,却叫我小猫!”她不满地撒娇。
“怎么,小猫不比小鸟可爱?”
“小鸟在天上飞,小猫在地上跑,你嫌我没她体面。”她露出委屈的神色,又突然恶狠狠呲了呲牙,“但是多亏了不体面,小猫才能撕了小鸟吞进肚里!”
他们全都放声大笑,此话像火把一样一下将气氛点燃,拍手的拍手,叫好的叫好,尤利娅得意极了,翻身坐到沙发背上,翘着腿,踩在瓦连京椅子的扶手上。她的确像猫,柔软妖媚,直率天真,懂得怎么讨男人的喜;我站在那儿,心里生出无法抑制的恐惧——我害怕这样的女性,年轻活泼,无忧无虑,与四周不相衬,像小动物一样好拿捏,同时又让人不坚定。没有人能拒绝无忧无虑,人人都想忘却烦扰。我太清楚了。
“你也为难我呀,猫儿,”他把她拉下来,让她坐在腿上,轻声说。
我极少听过他用那样的语气说话,唯一一次是他第一次醉酒,脸埋在我背上说“难受”的时候。而就在第二天,他便搂着我躺在地上接吻。恰在此时,有人喊了一句“亲一个”,霎时我整个脑子都当机了,恍然大悟,原来生活换上副伪善的嘴脸,就是在这儿等着予我致命的痛击。
我横冲直撞地闯了进去。四座安静了一瞬,安东见了我,大喊:“乌拉!伊万!好久不见!”
包厢里躁动、狂热的气氛迅速感染了我,尤利娅打量的眼神让我不自主地想笑,我猛地转向安东,与他击掌,高声道:“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他笑嘻嘻接到,揽着我坐下,“好戏刚刚开始!亲一个!亲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