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陆离随意地翻看着刚才俞安雨丢在茶几上的资料,淡淡的开口,似乎是发现自己的表达有歧义,又补充道,“他挑了一部分来说,虽然是实话,却混淆了视听。比如眼前是一颗坏掉的苹果,而他的表述是‘苹果的左边依旧新鲜光洁’,世间万物本来就有两面性,他不用撒谎,只需要回避我们想要知道的答案就可以了。”
“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想要司法介入,他到底想要我们查什么……”俞安雨下意识地抽了一支烟叼在嘴里,猛地回过神来想起陆离在旁边坐着,便没有点燃,只是咬着香烟,虚了虚眼,“他一边想要我们去调查什么东西,一边却跟我们打哑谜——他是不是有病?”
陆离前一秒还以为俞队开窍了,下一秒就确信奇迹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发生,轻叹了一口气,抬眼望向汪月:“月月,刚才俞队不是让你查什么吗,结果怎么样了?”
汪月站了起来,将桌上的材料拢到一起,抱过来放到俞安雨面前的茶几上:“老大,这是有关方知有的报警,一个是8年前的夏天,具体说是有三个,都是方知有本人报警,报警内容是说他的同学失踪了,但是因为不是直系亲属,所以接线员引导他联系直系亲属去就近派出所报案,但我核实了那几天的报案记录,并没有他这个同学相关的失踪立案,之后又打了两次报警电话,但我们这边的口径还是引导直系亲属来报案,然后就没有再打了。还有一个是7年前方知有的父母报警,说方知有失踪了,根据结案记录,方知有瞒着父母,让人假扮他爸爸‘送’他去戒同所,只是虚惊一场——应该就是方知有所说的卧底取证那一次。”
俞安雨和陆离都第一时间抓住了重点,俞安雨的音量不自觉提高了:“把方知有报警的录音放出来。”
“啊?是!”汪月赶紧跑回电脑前,将音量调大,音响里便传来方知有的声音,相较现在多了几分少年感,带着不加掩藏的急切:“您好,我叫方知有,17岁,就读于三中高三17班,我要报案,我的同学失踪了,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参加艺考集训了,可是所有方式都联系不上他,从我发现联系不上他到现在已经一周了,他叫叶听泠……”
……
“……您好,我叫方知有,现在17岁,就读于三中高三17班,我想要报案,我的同学叶听泠失踪了,我尝试过联系他的家属,但是我联系不上……我不可以报案吗?他可能出了什么事……你们只要帮忙确认他现在没事就好……”
……
“……您好,我叫方知有,我的朋友叶听泠失踪了……我找不到他爸妈,我没有办法让他爸妈来报案……为什么我不能,为什么你们不能立案?你们不是可以定位吗?你们定个位,告诉我他在哪里,或者,或者只要告诉我他是安全的都行……一定要出人命了你们才会重视吗!”
*
一阵寒意从背后升起,想不到那时的方知有一语成谶,而刚才从方知有嘴里听到过这三个字的俞安雨和齐一慈都变了脸色,陆离相较他们平静许多,缓慢地眨眼,不知是在思考着什么,汪月站在原地,等着俞安雨给她下一步指示,俞安雨似乎沉浸在其中,一动不动,陆离已经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本着求真务实的原则吩咐汪月:“月月,查一下这个叶听泠。”
一旁的俞安雨总算缓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拨通了冷星宇的电话:“星宇,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冷星宇答道:“老大,我正想给你汇报,你让我查方知有大一那年戒同所的情况,没有什么异常……”
俞安雨打断他:“时间错了,不是他大一的时候,应该是他高中的时候,高二到高三,查一下,有没有一个叫叶听泠的人,查到了给我反馈。”
俞安雨挂断电话,汪月那边的资料也找到了,公安内部的居民信息和三中的学籍资料被打印出来,呈到俞安雨的面前,快速浏览后,俞安雨彻底陷入了沉默。
*
这是这个世界最残酷的地方,无数或交叉或平行的时间线同时作用,却不会因为任意一条时间线的中止而凝固,时间的洪流会裹挟着崩于眼前的绝望带着你向前奔涌,不管不顾,永不回头。
公安系统内部的居民身份照上的男孩子笑容有几分羞涩,嘴角浅浅的梨涡衬得他的笑容多了几分本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会有的甜美。
他有过怎样的人生,被多少人爱过,敞开心扉治愈过谁,救赎过谁,又感受过怎样的无助与心灰意冷,最终抱着怎样的心情堕入无边的深渊。
十七年的人生,要如何浓缩到两页白纸,用冰冷的文字叙述他曾绚烂过的一生,最后以自杀于戒同所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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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个少年啊,他曾鲜活地存在过,照亮过另一个人的人生,不然,怎教那个人,凉了热血,抛了感情,负了时光,却在念出他的名字时,轻得像不忍扰乱这个因为忆起他而甜美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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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写这段的时候真觉得方知有是大(jie)男(ke)主(su)人设了,聪明狡猾,对爱人深情,对世界冷漠,可惜了,是个孤寡老头
第8章008
不用等俞安雨吩咐,汪月已经在查叶听泠自杀相关的卷宗记录了。办公室陷入了沉静,只有汪月敲打键盘、按动鼠标的声音,俞安雨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冷星宇。
“老大,我们查到叶听泠了,确实是被家长送到戒同所来的,这里有他的治疗记录,但是并不完整,没有后续,而且,有点奇怪……叶听泠很多测试结果都表示他不是同性恋,但每次的最终测试结果都是‘不合格’,戒同所档案室的管理员才来两年,她也不清楚详细的情况,主任还在来的路上,一会儿我们了解到了再联系你……”
“叶听泠,就是方知有在那篇爆文上提到的,自杀在戒同所的那个少年。”俞安雨的声音里听不出他一丝的情绪,他平静地下达指令:“多问几个人,还原当年的事情,我和老齐现在过来。”
挂断电话,汪月已经发了一份卷宗截图到工作群,除了文字资料还有几张现场照片,登记照上那个害羞腼腆的男孩子躺在床上,面容平静,腹部插了一把水果刀,鲜血殷红了戒同所的白床单,竟带着一种病态凄凉的美感。是和宋罄一样,壮烈的自杀方式,严格说,是宋罄复刻了他的自杀方式。
除了震撼,更多的是难以置信,这个案子越查越诡异,方知有狡猾的回答把案件的侦查引向了另一个方向,他用谜语回答问题,像一道告诉了你终极答案的难题,傲慢地刁难你写出解题思路。可最离谱的是,好像到目前为止,只有方知有能够操控人心这个假设是最合理的,所以他才可以让宋罄乖乖听话,完美复刻叶听泠的自杀,可这显然不符合俞队一直以来坚信的唯物主义。
“老俞,方知有那个学生说的,他的那篇论文……他可能真的会操控人心……”齐一慈说完后又一次陷入了对自我的怀疑,人民警察不是靠想象查案的,他心里很清楚这些都不能够成为证据,但自己却一次次深陷其中,好像哪怕只有一点印证能肯定自己的猜想,都可以支撑自己继续朝着这个方向查下去。
“是方知有登在期刊上的那篇论文吗?”陆离开口,他是现场唯一一个对叶听泠的死表现得不那么震撼的人,他毫不留情掐灭了齐一慈心中最后的一点火苗:“如果是那篇论文的话,很遗憾,方知有论证的,是‘通过改变变量干预心智,使行为产生偏差,先于大脑判断’是成立的,但是却是不确定的,我们身处的环境由无数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变量组成,从身边的人事,到那些抽象的东西——温度、空气湿度、气味,所有的变量共同作用,是无法创造出一个相对稳定的变量的,行为的偏差无法直接关联到某一个变量的作用。这样看来,方知有一年前发表的论文,竟是为此刻的他开脱罪名的专业且有力的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