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看看。”
“嘿嘿,不错吧……”
翟蓝背过身,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两步,直到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他开始没来由的心烦,站台的长椅早就没了空位,干脆就地坐下,也不怕弄脏衣服。冲锋衣内兜有什么硬硬地顶着心口,钝痛持续半年多。
翟蓝伸手拿出一个旧钱包,打开它后,侧边掉出黑白的照片。
男人表情板正,定定望着镜头时眼神略茫然,好像还没聚焦就被按下了快门。
捡起这张一寸照,翟蓝呼吸急促片刻。
比不上最开始两三个星期连看到都会立刻忍不住鼻酸,现在翟蓝已经能够面对那些回忆,学会了控制情绪,尽量遮掩。
但他贴身携带,好像它连同旧钱包成了翟蓝的泪腺开关,让他能在憋屈的时候得以顺畅大哭一场。
老爸执行任务时突然去世已经快一年了。
而翟蓝还走不出来。
他从小就是单亲,老妈和老爸很早就离婚了,现在定居在国外,好像也有了自己的新家庭。老爸的职业是检察官,看着体面,忙起来就不太能顾家,遇上棘手的案子十天半个月回不来是常有的。
父子感情算不上亲密无间,到底也因为相依为命的关系非常亲厚。
去年七月,翟蓝的大学暑假才刚刚开始,老爸答应他忙完手头的案子,就请年休假陪他去xī • zàng找表哥玩。沉浸在许诺的满足中,意外却总是超乎意料。
老爸结束工作回到酒店休息,睡下就没能再醒来。
过劳导致突发心梗,两位老人在得到消息后就伤心病倒了,姑妈分身乏术,翟蓝不得不接过料理后事的重任。
他被一群老爸的同事、朋友簇拥着,选墓地,挑日子下葬,抱着骨灰盒放进那间小盒子,再神情麻木地看着他们用大理石封上。人群下山后,翟蓝在公墓的高处一个人待了很久,眼泪那时才不由自主地流不尽。
到底算因公去世,单位按照标准赔偿了家属丰厚的抚恤金。翟蓝已经成年了,他冷静地把抚恤金分了一半给爷爷奶奶养老,剩下的自己存好。
从那天起,他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
这两个字听着自由,可落到未满20岁的少年身上就成了一块顽石。
经过一个暑假再回到学校后,翟蓝就感觉哪儿都不对。他不在状态也无处诉苦,二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多次缺课,成绩堪忧,更加不和同学来往,辅导员发现他的不对劲,长谈后联系了翟蓝姑妈,这才知道内情。
至亲去世的打击让翟蓝无法专心学业,跟不上课程反而会影响更大,届时两边的压力一起叠加,以翟蓝这时状态估计更难承受。
于是辅导员建议他休学一年先调整好状态。
翟蓝没什么感觉,都一样,待在家里并不让他觉得好了一些。痛苦时断时续,间歇出现,有时大哭一场就好了很多,有时整理着房间又浑身无力什么也不想做,只好躺在地板上,任由自己动弹不得,直到恢复知觉。
他知道自己对生活还抱有希望,只是萎靡不振,找不到出口排遣情绪。母亲不在,老人比他更伤心,姑妈一家和他的处境没法完全置换所以安慰苍白无力。
大半年来,每一瞬的快乐都变得极其短暂。翟蓝除了睡就是出门满街走,急于给自己找点事又多数以失败告终。
他似乎无法再次融入正常生活的节奏,也越发孤僻,沟通都成了问题。
最后姑妈看不下去了。
“去xī • zàng找你表哥玩,他那儿孩子多,风景也好。四月份桃花要开了,你换个环境,接触下大自然,总比憋在家里好吧?”
翟蓝那时点了头,没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抵达高原的第一天,翟蓝想着姑妈的话,态度悲观。
“……明天就能到拉萨了。”翟蓝拿着遗照,喃喃着,“其实我真不是很想去,但李非木一直催一直催。我什么都不想做。”
住进照片的男人保持着略显僵硬的神情。
翟蓝突然感觉自讨没趣。
他收起照片,抬头,瞪着微红的眼睛继续眺望远方山脉。
雪好像比刚下车时化了不少,光秃秃的山暴露得更多。
有点奇怪,但那些漆黑一点看久了也不觉得压抑,只觉得山就是山,返璞归真,任何比喻和意象都在这一刻骤然失灵。
……换个环境就会好一点儿吗?
但愿吧。
距离停车近半小时后,高原供氧车厢更换完毕。广播终于姗姗来迟,喊着翟蓝的列车号催促大家上车准备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