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几日被捧到了天上,每一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让他越来越目中无人,因此压根没注意到身边对他好言相待的村民此时有着一副何等狠毒的眼神。
“拿火把的在外面候着,戴面具的都随我进来。”蜈蚣脸手一招,带着一群人分散着走向庙门。
借着光亮,夏濯看见眼前的景象和上午完全不同。原本被特地重葺过的房子在短短时间内变得残旧不堪,白色的墙皮东一块西一块地脱落,露出里面蛛网样的裂痕,一双血手印落在门缝两边,似是有人尝试从外推开它,但失败了。
对于这一切变化,蜈蚣脸丝毫没有察觉。他拿钥匙开了锁,哪怕夏濯站得已经有些靠后,仍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浓郁腐朽的气味。
随着门被朝两边推开,地上的血也映入眼帘。密密麻麻的红脚印布满院子,和他在客栈走廊内看见的一模一样,腐烂的味道更是呛得人欲呕,这种味道他已经很熟悉俗称尸臭。
村民自发围成一个弧形,向两边分散站开。院子正中心摆了张桌子,上面置有香炉,旁边放着未点燃的香和两根白色的蜡烛,供品也在其中。
视线绕过供桌,他看见头顶上方的红绸一直延伸进堂屋里,门虚掩着,实在看不清屋内的具体模样。现在行动太引人注目,他只好将打探的念头暂且搁置。
蜈蚣脸吆喝一声,很快后方有人端来一盆水。王老伯捋起袖子,将两只手在水中一荡,指尖朝四下轻弹,边转着身边口中念念有词:“日吉时良,天地开张,立意焚香,香烟沉沉,神必降临”
仪式正式开始了。
夏濯没和关渝舟站在一起,两人面对面,中间隔了几米距离,方便看到彼此背后的情况。但他余光瞄到左右两边村民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似乎来现场请神是多可怕的事这还挺有意思,侍奉神女不是因为尊敬,而是在畏惧。以这种畏惧之心请来的真的会是神?
等水珠浸透土地,王老伯拿起其中一根香,借着火点燃,向堂屋方向鞠了一躬:“一举焚香躬身拜请,拜请传香童子,奏事童郎,为我奉请神女降临”
香顶冒着红光,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烟雾弯曲地盘旋。
这是不吉之兆。
他面不改色,将第一根香放入香炉,继而点燃第二根:“又举焚香躬身拜请,堂上历代祖公祖妣……血脉落地一派宗亲”
接连两缕黑烟混入雾中,王老伯见状一顿,鬓边冒出点虚汗。他做过几回法事,也替其他小村庄请过神,但从没遇到这种情况。他硬着头皮点燃最后一根,争分夺秒道:
“三举焚香躬身拜请:天地神明、日月三光、虚空过往监察尊神……宫宫须到,殿殿来临,拔开云头,口衔香烟,降驾其位。”
三香一立,阴风顿起。院外一阵躁动,一瞬间火把全灭。突然降临的黑暗让院内所有人都无法适应,又不敢擅自走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炉中三根香的火光在明与暗间来回变动,最终被雾气浸得滋啦一声,堪堪要灭。
“王,高,高人,这……”蜈蚣脸顿时六神无主,他听见“吱呀”一声响,怔怔地抬头看去,那道风撞开了堂屋的门,他恍惚看到有人站在红绸下。不、不对,他不该能看见的,明明隔了那么远,他应该看不见的!
王老伯胡乱在香炉旁摸索,慌乱间碟盘掉到地上碎了个稀巴烂,他不顾形象地破音大叫:“蜡烛呢?放这的蜡烛掉哪儿去了?!”
“这,在这,这……快,快……”蜈蚣脸顾不上被碎片划伤,他像筛糠一样颤抖着,鲜红的血从掌心里流出来,将白色的蜡烛都染红了。
王老伯吹起火折子,离灯芯很近,却无论如何也点不着。夏濯稍微偏过头,他透过面具上的两个窟窿眼看向堂屋,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门后,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如稻草一般挡住了脸,连脖子也没露出来,只能凭借身材来断定是个女人。她的裙摆处刺了几只蝴蝶,再往下是那双醒目的红绣花鞋。再多看一眼,夏濯敏锐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百褶裙向下半边被染了红,细听还有滴答血水落地的声响,随着她的显形,院内的血腥味更浓,攀附着流动的雾气直往人鼻腔里灌。
那双绣花鞋是被血浸透了,才有了现在的红色。
蜡烛迟迟点不上,眼看带他们做法的人都怕成这样,院内有人站不住了。不知是谁先夺门而出,紧跟着更多的人争先恐后往外逃,一眨眼周围只剩下区区几人。
[呜呜呜……]
哀怨的哭声直叫人心头发麻,夏濯默默挪到关渝舟身边,和他偷偷勾着小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