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说:“去不了医院,她连户口都没有,我就不该跟你来船上……”
她丈夫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在摄制组的围观下神情尴尬而拘谨,他的嘴唇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庭禾披着毯子坐在一旁安静看着,刘海湿漉漉的,还坠着水珠。他的眼神从男人无措的手臂落到女人断线般的泪水上,而他们身旁,好几台黑洞洞的摄像机持续拍摄着,如实地记录下此刻一个家庭骤然迸发的崩溃和委屈。
任橘坐到叶庭禾身旁,随口问他:“在想什么?”
“好难堪啊。”叶庭禾静静地看着女人。
“难堪?”任橘微妙地挑了挑眉。这种时候不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你的同情心,自告奋勇为苦难的老百姓谋福利,还胆敢在镜头前表现出你的优越感,这小孩儿是缺心眼还是没被观众的唾沫星子喷过?
“她本来不想哭的,小谭姐一跟她说话,她就忍不住了。谁来劝架都好啊,为什么是小谭姐呢?她们明明年龄相近,她却那么漂亮,过得那么好。”
小孩儿微偻着腰,手臂支在膝盖上,有些出神地望着前方,黑色的瞳孔仿佛聚拢了一小部分灯光,在他睫羽阖动间明灭不停。“如果在平时,吵完架她男朋友肯定会哄她,可这次这么多人看着,他要是如她意了,不就承认自己没出息了吗?”
任橘怔愣了片刻,夜风将她打理精致的发梢吹乱,扫在侧颈有些发痒。
她轻声问:“怎么看出他们不是夫妻的?”
“他们自己说的,”叶庭禾平静地开口,“孩子都没有户口,大人怎么会去领结婚证。”
任橘盯着叶庭禾,她在一种近乎怅然若失的情绪里想起了林照,张了张嘴,哑声问道:“你……你是一直都这样吗?还是说,是季栩特意这么教过你?”
叶庭禾转过头,似乎有些诧异:“啊?什么意思?”
任橘收起白日里嬉笑打闹时毫无架子的做派,面色沉静如水:“别跟我装。”
她想起最早有获奖消息递过来时,季栩久违地给她打了电话祝贺,这还是两年里头一遭。电话里,他又有多罕见地主动聊起林照,还提出让自己帮他一个忙原来就是这个忙。
走前,经纪人旁敲侧击对她说:“人心易变。”
还真是易变啊。
她的恼怒仿佛看不见的火焰,无形无声地燃烧在夜色里。连一旁的摄像师都感受到气氛不对,摆手暗示叶庭禾赶紧和橘子姐道歉。
他却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不明就里地叫了一句:“橘子姐。”
任橘嗤笑:“季栩是你经济人?他费尽心思要我来,就是为了捧你?”
明月高挂,江边蛙鸣不断,任橘却没有听到叶庭禾的回答。
她也不想听,直截了当地说:“我不管他怎么想,敢拿林照来营销,就试试看吧。至于你”她抱臂打量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你也配?”
叶庭禾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毯子,愕然下压根不知如何作答。饶是他再没心没肺,经这一遭,也觉得仿佛被人扇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得疼。
气氛一时间尴尬极了,任橘不管他,径自调整好呼吸。她朝摄像看过去,摄像大哥了然地将镜头调转过来。
回头的瞬间,任橘便换了面孔,她大大方方在叶庭禾身边坐下,乌眸微光一闪,目光柔软,问道:“你看过《fēng • bō恶》吗?”
叶庭禾佯装看不出她眼底暗藏的嘲讽,如实回答:“看过。”
“我们拍戏的时候,林照一天晚上指着湖面,突然对我说,‘我好像就出生在洞庭湖上,一艘小渔船里’。我到现在还是觉得他骗人,你们也知道,他是谁,林照诶,从出道开始就被骂资源咖的家伙说这种拿出身卖惨的话,是很遭人唾弃的……”
“我当时这样回答,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提过了。他经常被人误会,包括我,我有时候甚至不太敢说我跟林照是朋友,因为我分不清他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只是单纯的开玩笑……”
“华导对我说过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说,‘小橘子,你发现没有?林照这小子他喜欢什么,非要隔得远远地瞧着,好像有个玻璃罩子罩着他,他讨厌什么,又总要上手摸一摸,骗得人家以为他很在乎自己……’”任橘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当时还以为华导在暗示林照讨厌我,气得跟他吵了一架。”
叶庭禾听得并不专心,因为所有与林照有关的事情,在这两年里他早就烂熟于心。所幸镜头的焦点并不是他,不会有人因此指责他不尊重已故的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