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倒没注意他的异样,满心思都在那颗枣上,接到自己手里后想也不想,直接对着咬了一大口。想象中的香甜味道却没有出现。眉心浅浅地皱起,陈安撇着嘴,有些嫌弃地将剩下的半颗扔在了地上。
“酸。”
“都说了让你不要吃。”
贺璞宁看着他难得的朝气模样,忍不住跟着勾了勾嘴角。只是那笑容无比浅淡,像被轻轻一吹就能消失不见了。
将陈安的轮椅推到长凳边上,贺璞宁也跟着坐了下来,两个人手牵着手,肩膀碰着肩膀,享受着难得的静谧和安宁。
一阵微风吹来,树叶在脚下沙沙作响,带着隐秘的凉意。陈安还没反应过来,正闭眼安心于这片刻的舒适,就蓦地有什么东西披在了自己的后背。
“起风了,小心着凉。”贺璞宁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拿出早已备好的薄衫给陈安穿上,连扣子都一丝不苟地系好。直到抚平最后一丝褶皱,贺璞宁才停了手,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正要坐回原位,却突然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贺璞宁定睛一看,入眼却是刺目惊心的红。
他恍惚一瞬,血滴就像收不住的暴雨般变本加厉地落了下来。贺璞宁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就看见陈安神情痛苦地捂着自己的鼻子,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涌出来,弄花了大半张脸。他一边捂紧了,一边朝贺璞宁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嘴里含糊而混沌地催促着:“纸……拿纸……”
贺璞宁险些被眼前的这一幕吓掉半条命,他将大半包纸巾全都不管不顾地抽了出来,贴在陈安的脸上,这才发现陈安的额头烫得吓人。
然而根本无济于事,洁白的纸巾很快又被染红,陈安的鼻血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来人!来人!医生!”等救护车时那段可怕的回忆似乎又涌了上来,贺璞宁全身发着抖,着急又无措地对着四周大喊,泪水不知不觉流了满脸,“有没有人!许明辉!救命——”
陈安又一次被推进了急诊室。
医生和护士一拥而上,绕着他跑来跑去好一阵忙活,中途甚至下了一次病危通知。等终于把陈安的鼻血止住,体温也慢慢降下去,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陈安不敌疲倦,再度昏睡了过去。好在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医生对贺璞宁说不用担心,说陈安暂时只是失血过多,大脑有点缺氧。
以防再有什么意外,医生还是重新开了些药物。
贺璞宁领了处方单去收费处,却被对方委婉告知卡里的余额不足。
他茫然地望着手里的卡,想着上次充了两万块也不过是几天前而已。
程倩给他的那个信封早就存了进去,贺璞宁的兜里只剩下了陈安给他的那张储蓄卡。
他讷讷地将卡伸进窗口:“从这里划吧。”
对方手脚麻利地刷了,对他说:“卡里还有一万二,要充多少?”
贺璞宁哽着喉咙沉默片刻,最后说:“都充了吧。”
他像个木偶般机械地输入密码,听着电脑发出缴费成功的滴滴声。
里面的人很快把收费单递了过来。贺璞宁怔怔地接过,听着对方不带感情地喊道:“下一位。”
肿瘤科的病房走廊依旧喧哗,像早市的菜场那般吵闹。矿区环境恶劣,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病人,更多的是因为长年下矿,从尘肺加重到肺癌的人。
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和粗喘,像是破旧的风箱那般沙哑。偶尔有一两个病人经过,他们多数佝偻着身子,模样凄惨,病魔已经把每个人折磨得形销骨立,如同寒冬里的枯木,随时都有可能化为灰烬。
贺璞宁像是突然被人抽干了力气,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尽头的安全通道里,整个人猛地跌坐进冰凉的台阶上。
衣服和手上还沾着血渍,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渐渐变成铁锈般的深红色。一路上没收到任何异样的目光,所以贺璞宁一直也没注意——这里的人早已对这种画面习以为常。
贺璞宁定定地望着手上被他揉得不成样子的缴费单和病危通知书,执拗地要用手指抚平上面的褶皱。指缝里残留的血迹在上面突兀地划过一道血红,沉积多日的压力像是蓦地找到了爆发口,一股铺天盖地的绝望咆哮着汹涌袭来。
他把脸埋进了膝盖里,突然感到胸中大恸,忍不住坐在地上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