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切不过徒劳,他的身体依旧毫无气色。
医院的时间总让人觉得有些奇怪,有时似乎漫长无比,黑夜仿佛长的永远没有变亮的时候,常常他从噩梦中惊醒,抬头看时间也才不过只熬了一两个小时;有时却又恰恰相反,让人觉得日子为何过的如此之快,明明才刚结束上一个疗程,怎么马不停蹄又要开始了。
陈安过去一度以为,贺璞宁应该是天生要强的脾气,哪怕被顾客刁难受了委屈,也只是倔强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吃饭。他几乎没有见过对方流下过任何眼泪。
只有一次。
他因为突然的出血过多几欲休克,一路兵荒马乱地被推进去急救。可氧气罩盖在脸上仿佛有千斤重,实在是太累了,压的他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眼皮更是用尽全力也撑不起来。思绪越飘越远,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昏昏沉沉间,耳畔依稀有个急切地声音一直在喊着“不要睡”,陈安突然觉得有些恼怒,像被人扰了清觉似的。只是却怎么也抬不起手去挥开。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身旁空无一人,只有呼吸机在一旁滴滴作响。陈安托着一声一声沉重的呼吸,正混沌地适应着当下的情况,突然听到门口处传来几声特意压低的对话。
他努力半晌,眼角的余光艰难地瞥见两个身影,贺璞宁和程倩在那里相对而视。
程倩在贺璞宁的怀里塞了一个信封样式的东西,模模糊糊的,陈安似乎听到了什么“五千块”“买药”这类的词眼,少年的身影从来都是修长挺拔、意气风发的,那一刻却带着掩不住的灰败,肩胛骨在衬衫下高高地突起,身形更是弯曲成狭窄细瘦的一团,上面仿佛积了一整个冬天的冰雪。
陈安看他通红着一双眼睛,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个信封,最后深深地低下了头,哑声说了一句谢谢。
程倩离开后,贺璞宁便把自己关到了洗手间里。陈安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听到一阵压抑到极致的抽噎,一声又一声,像刀子扎在了他的心上。
陈安在那么一瞬间,忽然恨不得自己就这么长睡不醒了,也好过两个人看不到尽头地彼此折磨。
记不得了也挺好的。他对程倩没说假话。
火车一路叮哐叮哐,终于在窗外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到了矿区。
许明辉开了车过来接他,和程倩一早便在出站口等着了。
数月未见,三人相对伫立,沉默蔓延,却无半点久别重逢的欣喜。
陈安吐出一口气,随意问道:“你们俩真是的,至于都过来吗。朵朵呢?”
“昨晚送到我妈那去了,今天要上课外班,就没带她过来。”许明辉说。
陈安点了点头:“跟她说我回来了吗。”
“还没呢,怕她吵着要见你。”
“挺好,先别告诉她了。过几天再说吧,估计这两天顾不上。”
“不打紧,小孩子家的。”
陈安听罢,终于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来,脸色却憔悴得不成样。
自二矿关了以后,陈安还是头一次回来。一路经过的地方满是萧索,路边碎石和煤渣遍地,明明是五月的日子,却漫布着干枯泛黄的杂草。
车子开了几分钟,还是许明辉率先打破了沉默:“坐了这么长时间火车,先去吃点东西吧,再回家休息一下,客卧给你收拾好了——”
“直接去面馆吧,我过去看看。”还没等许明辉说完,陈安却打断了他,“现在到哪一步了?”
“正式文件发下来了。”许明辉回他,“矿里一早就跟这片的居民打过招呼,拆一套分三套,还是县城里的新房。谁听了不愿意?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等着,恨不得自己把墙敲下来。整个这一条街,只有你这还没表态。也不知道他们问的谁,前天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我含糊地应付了过去,便让倩倩过去看一眼,谁知道……”
许明辉看着后视镜里陈安难掩疲惫的脸,犹豫片刻,还是将没说完的话咽回了嘴里。
“遇见小普了是吧。”陈安却将他不敢说的话讲了个明白。
他语气平静,仿佛口中提及的不是那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少年,只不过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程倩坐在副驾驶,手下的衣角已经被攥得皱皱巴巴。她游移半晌,见陈安没什么异样的情绪,才忐忑不安地问他:“哥,你在电话里头说的,小普记不得了,你们又在北京见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