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
以儆效尤。
从前那些墨守成规的底则在这一刻摇摇欲坠,萦绕在鼻端的淡淡血腥气和背脊处漫起的寒凉犹如一道森森的诫告。
少女脸上的僵硬和身上的动作都尽数落在归览眼里。
归览半敛着眸,眼神暗沉地看着穆无霜的手指一点一点陷入男魔喉咙处的皮肉里。
少年红眸缓缓眯起,眼底露出一点玩味。
穆无霜从前是最看不惯滥杀的,如今她自己却率先对人起了杀心。
旧时的归览会对穆无霜这样的表现嗤之以鼻。但而今,归览唇角几乎是难以自已地上扬起来。
他由衷地感到舒畅,甚至于连肌肤都蹿起些战栗的酥麻。
归览瞳眸里倒映着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指骨微抖,蜷缩后又展开,最后弯曲入肉,于空中溅血三尺。
有东西骨碌碌滚落在地,而少女的手犹然悬在半空,仍然维持着那个捏断喉骨的姿势,像是余韵未尽。
她脸上沾了斑驳的血。艳色与肌肤相映,如冰雪寒梅一般触目。
归览极低地轻笑一声。
忌杀之人杀戮。
而且是为他而杀。
这个念想一瞬间贯彻了四肢百骸,归览低着眼,眼睑下流转的目色浓郁得有如实质。
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也并非薄禄之人。
天下明月三分,两分散入尘俗,却还能够余下半分落在他眼前。
实乃幸事。
而穆无霜并不知道,在这短短时间、一亩三寸当中,已有人妄念丛生。
她只觉得自己思绪混乱,神思不属。
匆匆忙忙迈出门槛时,门外陡生大风。
穆无霜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颤巍巍地抬手抹了一把脸,然后怔怔然顿步,看着自己那只捏断男魔颈子的手掌。
腥气逸散在空气中,钻入口鼻,一股浓郁的呕吐感自胃里升腾,直冲天灵。
她shā • rén了,并且是无用之杀。
这个人一定要死吗?其实也并不是。
穆无霜感觉喉咙干巴巴的。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试图想要给刚才的自己找一个非shā • rén不可的理由。
她抿住唇,匆匆朝自己的殿宇赶去,手背却忽然有什么东西发起烫来。
穆无霜低头看去。袖边压着的淡色金纹下夹着片玉色花瓣,此时正发出微弱的莹莹白光。
是东寻找她。
穆无霜吩咐给东寻的重要事情只有一桩,那便是她心心念念已久的入魔真相。
少女捏着那片花瓣,却没动作,神色仍是有些怔怔的恍惚。
换了从前,这事情有了头绪,她定是迫不及待地赶去商议。
今日却不知怎么了,玉色花瓣已经灼灼闪烁好几次,穆无霜心中浮沉的却始终是方才男魔血溅三尺的画面,以及……归览。
她眼前似乎总浮着一幅画面。
少年眼睑半阖,低垂着头,一只手捂着肩胛,而其上黑血汩汩,墨汁一样浸润了层层白玉阶。
好半晌,穆无霜闭了闭眼,抬手按掉玉色花瓣的光,朝东寻的方向捏了个斗转星移的法诀。
走在法诀铺陈加持的大道上,少女步履生风,行路速度快得过分。
东寻已在她书房里头等候许久。见到穆无霜的时候,东寻抬起头来,一贯风流轻佻的桃花眼里浮了些沉重,脸上也没了笑,罕有的正下神色。
穆无霜只看了东寻一眼,就不作声地坐下。
她偏一偏头,示意东寻讲。
东寻显然酝酿准备了很久,在穆无霜偏头的一瞬间就开口道:“尊上您当真英明神武,残垣竟然真的有头绪。”
他滔滔不绝道:“我此行去往残垣,瞧见了不少新东西!那边有许多新营生,有一间名叫‘荒肉铺子’的很有意思,里面卖的东西都是碎肉做的,凭外观看不出是什么,但是如若吃出了里头的所有肉,铺子就管你一个月的肉菜……”
穆无霜倚在榻旁,闭着目,不动声色地听。
东寻犹然还在说残垣的新鲜事:“……还有不少人为了这里的姑娘打起来。但我仔细瞧了,发现这事极古怪,这里的所谓‘姑娘’几乎都不是活人,而是装满了各种毒虫的木偶壳子,壳子内里的不同位置盛了各种流毒,毒虫爬向毒物的时候恰如其分地带动肢体运转,在外面看来就是一副美人捧心的娇美样子,真是——”
他啧啧地说到这里,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起来。
东寻此人虽然缺心眼,但并不是傻子。
他滔滔地说这些有的没的全部是出于个人兴趣爱好,而且还有一个更让他理直气壮的原因是——穆无霜召见他时,每次都会预留出时间让他先说一阵子,一边听一边叩着指节一下下的计时,等到差不多了就立时打断他的话,让他赶紧麻溜地说正经事。
但今天,东寻自己都觉得说得过于久了,穆无霜却仍然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只是撑头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