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则木然,视线既没看两人，也没看凑到眼前的盘子,而是呈现一种放空的状态,而后没什么感情地开口：“不了，我吃过早饭了。”
场面当时就变得有些尴尬。对此哈罗德嘴角不明显地抽了一下，马上救场似的又道：“那您尝一口呗，热着的时候口感最好。”
“不了。”
毕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哈罗德眼角也开始抽搐,他正要绞尽脑汁继续替上将挽尊,成风却突然道：“你可以走了。”
哈罗德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跟毕则成风道别,火速消失。
房间里安静下来，成风顺手把点心盘子塞回包装盒里,回头看向毕则。
毕则这时候才感到一丝不妥,似乎不该就这么放任哈罗德离开,然而已经晚了。成风突然重新走近，不再像刚才保持一种礼貌的距离，毕则被逼无奈，整个人向着病床另一边闪避。
成风于是很不客气地坐在床沿，他人高腿长,这么扎实地坐下来，就把不宽的病床占了四分之一，沉声开口：“不装了？”
对方语气听不出情绪好坏，毕则本来不想理会,又担心对方再做些出乎意料的举动，于是不走心地回了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成风突然道。说实话毕则一点都不想看着他，成风如同知道他此时所想，又道：“害怕面对我？”
毕则：“……”他很勉强地直视对方。
成风是很典型的旧东大陆长相，尤其是眼睛，眼型偏长配上斜飞的剑眉显得很有气势，又因为位居高位久了，眼神总无端透出几分审视，给人无形的压力。
这只是毕则不想和他对视的理由之一，至于剩下的那条，毕则不愿承认是他还没想好到底怎么和对方相处。
好在成风习惯做主导者，在毕则看向他以后就率先开口：“我昨天提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毕则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直接，多少愣了一下，继而道：“我不愿意。我很早以前跟你说过的，只想和你做陌生人。”
成风闻言笑了一下，这笑不太明显，但确实牵动了整张脸的肌肉走向，以至于让毕则大吃一惊。但成风可能觉得这是亲切的表现，同时道：“你现在是对陌生人的态度么？”
毕则被他笑得头皮发麻：“你想说什么，不要拐弯抹角。”
“我认为你对我有误解。”
误解？这个词能从对方嘴里说出来，说实话毕则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躲着我，害怕我，难道不是对我有误解？”
这点毕则没法解释，总不能告诉对方是重生前那个世界的你种下的恶果。成风也拿准了对方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果不其然，毕则没纠结下去，只道：“有没有误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之间不合适。”
“这就是你的偏见和误解，我们为什么不合适？”
毕则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那你又是怎么觉得我们合适了”，但成风今天一副要讲明白道理，不然还要搞事的状态，他耐下性子说：“身份、地位、性格都不合适。”生怕这个回答还不够具体，很快他又补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复合，在我看来，分手就是观念不和的证据。”
成风这回没马上回答，只是安静地盯着毕则的眼睛。
毕则再次感受到压力——不是对方刻意施加的，而是因为对方看得太专注，导致他很不舒服。毕竟过去的几十年全部加到一块，成风跟他面对面对视的时间都没这会长。很快更不舒服的事情发生了，成风突然向他伸出手，毕则下意识后退，可惜床已经到了头，他退无可退。
成风的手指很快拨弄了一下他的耳侧，毕则身体猛地僵了，随后才发现对方收回的指尖上挂了根短发。
成风回身把头发扔进垃圾桶。
对方的视线短暂离开，毕则松了口气，刚才有那么一瞬心跳得太快，以至于让他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要不受控制了，随后开始担心起来，这种反应太奇怪了，难道是激素的缘故？如果是的话，这反应是不是越来越过分了？
但很快他转念一想，难道成风现在变成这样，也是因为激素？
“在想什么？”成风一句话拽回他的思绪。
毕则眨了下眼，犹豫了一下道：“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嗯？”
“你之前为了救我，不是短期标记了我么，是不是因为信息素的影响，所以让你产生误会。”毕则说完反思了一下说辞，觉得没什么问题。
成风居然很配合：“有可能。”
“那就是了，信息素的影响不算数，等这段时间过去，你会发现你其实不喜欢我。”
听他无比肯定地说着这种话，成风心头微微一动，居然少有地从中品出一点酸涩感来：对方似乎从来不认为自己会真的喜欢上他。当这种想法根深蒂固，对方自然理所当然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只因为信息素。
成风没在“信息素”这个有点牵强的理由上深究，倒是挖掘出毕则深埋在心底的不自信。
他开始想这种不自信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是遇到自己前，还是那件事之后？
成风陷入沉思，毕则以为是自己说动了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深处的旧疾还是隐隐痛了两下，像是某种提醒。
信息素、激素、发|情期，这些曾经破坏他人生的东西，如今还在张牙舞爪地威胁着他。毕则眼神黯淡了下来。
等成风再度开口时，毕则已经重新调整好了心情：“我们复合，是不是误会，以后都会有答案。”
毕则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里缓缓升起一个“？”。
成风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有件事……”
“什么？”
成风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犹豫，这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再加上对方之前的那一笑，足够刷新毕则对他的认识。不过犹豫只是眨眼之间，很快成风就恢复正常：“我们复合，很多事我会慢慢告诉你。”
“很多事”没引起毕则的兴趣，他开始感到头痛，这个世界的成风怎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不听劝？而且对方的追求没有道理。毕则昨天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心情被搅个稀巴烂，只觉得面前这人是个无解的麻烦，而且恐怕一时半会甩脱不掉！
半晌，他只回了对方一句话：“我不愿意。”
成风沉默几秒，开口道：“你近期的一部分课堂测验卷子、课堂表现我都在关注。”
毕则一惊。
“你回答问题的思路，模拟指挥作战的方式，包括机甲操控的路数，都在模仿我。”
“你凭什么……”
“让我说完。从你的表现我能看出来，你热爱你的专业，模仿我只是个契机，但能进步，是因为你认可自己努力的方向，这是我欣赏你的理由之一；其二，我理解并认可你的追求，而且可以为你提供助力；其三，你要正视自己的魅力，毕则，你值得被人喜爱。”
毕则彻底怔住，说不出话来。
成风眼神柔和下来：“所以追求你我是认真的，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毕则犹在震惊的情绪里徜徉，成风凝视着他的反应，本来心中是对结果十分自信的，可是等待的时间越来越漫长，随着毕则逐渐冷静下来，却没对他改变态度，成风的心沉了下去。
毕则大概是在组织语言，成风眉头微微皱起，又过了将近一分钟，毕则终于开口：“抱歉……还有谢谢。我从来没想过能听到你说这种话……”这一瞬间他神色动容，给了成风些许希望。
但下一秒，毕则脸上即将露出的笑消散了：“总之，我挺感动的。不过，我……我和你是不可能的，如果你像你说的那样，可以理解我的话，希望你不要追问，这有关我的一个秘密。”
成风的心因为这句话而重重跳动一下，随后就听毕则又道：“我承认我之前确实对你有误解，但因为你刚才的话，我已经明白了，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
毕则说完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露出个笑容来：“而且我也知道一些事，你本来应该是喜欢华莲的吧，我和他差很多，我觉得你反而应该再好好考虑一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成风的心已然荡到谷底，毕则的笑看得出来是诚心诚意的，但很浅很淡，这个意思很明显：我接受你的解释，也理解你的感受，但仅此而已。
他一向对自己的判断胸有成竹，还是第一次在毕则身上连栽两次。
束手无策不该出现在他的字典里，可此时此刻，除了这四个字，没有更合适的词可以形容目前的局面。
到底哪里出现问题了？
成风到底是被毕则礼貌地请出了病房。对方客客气气的，语气很温和，确实是对待普通朋友的样子，不再像最初见到他就炸起浑身的刺。可越是这样，成风心里越觉得沉重。
成风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毕则都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成风的话并没解开他的心结，只是无比清晰地告诉他一件事，重生后的这个世界和重生前不同——
他无法因为这个世界的成风发觉了他的优点而感到释然，那些腐烂在心底的旧疾将永恒存在，提醒着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他可能永远都无法逃离其中。
之后的两天，毕则过得如同一具设置好参数的机器人，在宿舍和校医院之间往返，除了继续通过游戏和网店赚钱，他更多时间是在发呆，大脑彻底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