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小心翼翼的道:“国公夫人没说要过来。”
孟季廷站起来,道:“我亲自去请母亲过来。”
宋国公心中失望,却道:“罢了,不要为难她。”
却在这时,门口的丫鬟喊了一声:“夫人。”
青槿循着声音转过头去,然后便看到了穿一身青衣的宋国公夫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今天特意做了年轻的打扮,梳了少女的发髻,戴了少女的发簪,穿着年轻女子才穿的倩丽衣裳。这身打扮本不适合她这个年纪的人的,但青槿看着却觉得宋国公夫人全身上下异常的和谐,反倒是年轻了几岁。
她眼眶红红的,青槿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哭过。只见她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对众多向她行礼的下人熟若无睹,直接走到了宋国公的床前,坐到了孟季廷给她让出的位置上。
宋国公看着她,努力的咧开嘴,笑着道:“阿蘅,你来了。”,他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穿着这样的衣裳,梳着这样的发髻。几十年过去,她还是那样年轻,那么漂亮,让他惊艳。
宋国公夫人声音仍是冷冷淡淡的,但又带着几分沙哑:“你不是想见我吗?你有什么话想说的,你说吧。”
宋国公拉过她的手,紧紧的握在手里。宋国公夫人看着他握在她手上的手,最终没有甩开。
宋国公其实有许多话想说,这么多年,他其实一直有许多话想对她说,但她总是不给他机会。他现在终于肯听他说了,他想来想去,能说出口的也只是一句“对不起啊!”
“阿蘅,这辈子我负了你,让你伤心,真对不起啊!”
宋国公夫人的声音带着颤抖,也带着恨意:“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别以为你这个时候说对不起,我就会原谅你。”
“你知不知道当年为了嫁你,我付出了什么。我在我父母前跪了多久才让他们答应,因为我对我表哥悔亲的事,我舅舅到现在都不跟我娘家走动,我母亲一辈子都没脸回娘家。你答应我一辈子只有我一个,你答应我除了我不会纳妾。但你最后还是像别的男人一样,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妾室。先是仲廼的生母,然后是杨湘,再后来是燕娴的生母,你一次次对我失言。孟显,你以为你一句轻轻的对不起,就能让我原谅你?你做梦。”
有眼泪从她眼眶处缓缓的滑落下来,宋国公看着眼前的妻子,只觉得满心的愧疚。
他记得当年是怀着怎样欣喜的心情娶了她,他也记得下过决心要一辈子对她好,可是后来……
先是她生了第一个孩子之后,他们因为一件小事吵了架,他因此喝了很多酒,一个丫鬟扮成她的模样引诱了他。事情发生后,他不敢让她知道,他悄悄将那丫鬟送走。但那个丫鬟却躲过了他让人端给她喝的避子汤,几个月后买通了下人,挺着肚子跪到了她的面前,求她看在孩子的面上让她进府。
她因此恼恨他,整整有一两年的时间没有理他。后来两人好不容易和好,但关系却再也回不到从前,她眼中对他再没有了从前的情意,好像只是为了孩子在不得不重新接受他这个丈夫。他伤心难过,既说不出埋怨的话,又毫无办法。
后来她的族妹因故在他们府里暂避祸事,她的族妹看明白他们之间的疏离,笑着跟他说,可以利用她,假借他对她有了情意来让妻子嫉妒,然后趁机和好。他那时候已经是急病乱投医,明知道她有别的小心思,但还是接受了她的提议。
他们成功的让妻子误以为他们私下有了情意,但是这件事却没有让她嫉妒,至少她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他们也没有因此和好,反而让她对他更加的疏离。后来不管他如何向她解释,他与她没有关系,只是做戏给她看,她也不信。
再后来,她的族妹,原本好好的人儿在他府里突然因为心绞痛去世。
他看着她平静的处理她那个族妹的后事,不敢问,也不敢查。再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她再也不肯理他。
她有好多年都不肯私下再和他说一句话,燕娴的姨娘就是这个时候到他身边的,看见她的时候他觉得她真像她啊。一个人用热脸贴了太久的冷脸,也会灰心。他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她既然不愿意再理他,他又何必再守着她。
是他的错,从一开始就是他的错,后面一步步的错又继续让他和她之间的距离越走越远,最终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这辈子,他已经没有机会弥补。
“这么多年你不是以为是我害了杨湘?我告诉你,孟显,我不曾,我虽然厌极了她和你,但我不曾害她性命,她就是自己运气不好病死了。为了你这样的人,让我手里沾上鲜血,不值得。”
同样有泪从宋国公夫人眼眶滑落到了脸上,她看着宋国公,脸上依旧带着恨意:“你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值得……”
宋国公却是松了一口气,这件事压在他心里许多年,他不敢想也不敢查,却一直让他愧疚难当。他以为是他逼得她做了一些违背本心的事,这么多年,她其实一直都是那个仁善的女子,反而是他没有做好一个丈夫该做的事。
“对不起啊,很多很多的对不起。还有伯延,我也没能将他从战场上活着带回来。”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他们感情深厚时一起满心欢喜期待着出生的孩子。他既没有教好他本事,也没能救回他,让她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对你,再也不让你伤心了。”
宋国公夫人撇过脸去,眼前的视线却一片模糊。
“没有下辈子了,孟显,你以为下辈子我还愿意和你在一起?这一生,我都会菩萨面前祈求,让我下辈子再也不遇见你。”
“没关系,下辈子我去找你。如果你不愿意再遇见我,我就默默看着你好了,你不喜欢我了也没关系,只要让我看着你就好了。”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支桃花簪,抓在手里递到她的面前,声音已经越来越弱:“你戴这支桃花簪,可真好看啊……”
宋国公夫人没有接,只是默默的看着他手里的簪子。
宋国公脸上有些失望,但逐渐的又有些高兴:“你来看我,我真高兴……”
而后他的眼皮逐渐的搭了下去,侧着头,没过一会,拿着簪子的手最终落在了床上。
青槿摸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听着孟二爷大声的喊了一声“爹”,看到孟季廷走到床边,将手指在宋国公鼻息处试了试,而后哽咽道:“父亲,已经过世了。”
青槿随着屋子里的众人跪到了地上,屋子里的哽咽声、呜咽声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多,间或夹杂着叫“爹”、“父亲”、“国公爷”、“显大哥”等的哀声。
青槿抬起眼,看到了床边的宋国公夫人整个人都怔怔的,像是整个人都没了灵魂。好一会之后,她才拿起宋国公还握在手里的簪子,轻轻的戴到了自己的头上。然后脸上淌满了泪水,终于忍受不住“嗬”的一声哭出声来,身体有些摇晃。
本哭倒在丈夫怀里的孟燕娴,跪着走到了宋国公夫人的跟前,抱住了她的腰,和她哭在了一起,唤着:“母亲……”她想安慰她,却发现嗓子堵着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孟季廷闭了闭眼睛,忍下眼中的泪,又重新睁开,开口吩咐道:“准备给父亲小敛吧,另外让人去宫里和各府上报丧。”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丁忧,还是夺情起复
宋国公府对宋国公的丧事早有准备,一应丧事要用的东西,也都是现成的。
府里所有有颜色的东西都被换下,换上了白布,挂上了白幡,府里的人不管主子还是下人都孝衣孝服穿在身上,宋国公府瞬间就是素白的一片。
小敛之后,宋国公的尸体被安放于棺柩,他是公侯,依照规制其灵柩置于灵堂停灵三七之数,然后再大殓入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