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对面开口,简桃以为他知道哪儿还有卖伞的,心说那刚刚怎么还有几个干脆淋雨的人——
跟着他的语音走了几分钟,电梯在十七楼停下,简桃迈出的步伐有些迟疑,心说还有便利店在楼里?
对面声音停下,看着面前的1707门牌号,简桃还以为他是记错了,道:“然后呢?”
“敲门,这是我原来住的房子,现在穆安在住,”他说,“家里有人,你去拿把伞,雨小了再走。”
她愣了下,才道:“这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我以前东西都还在里面,又没收他房租,”谢行川道,“严谨来说,你也算这套房的女主人。”
他这么一说就亲切多了,简桃犹豫了几秒,听他继续说:“我给他发过消息了,直接进就行。”
……
几分钟后,简桃见到了他在凌城附中的朋友,穆安。
昨天有在讨论组里聊过几句,但见到的感觉也是截然不同的,二人杵了会儿,穆安这才一笑,说起谢行川的话题。
说来奇怪,谢行川就那幅玩世不恭的性子,居然到哪朋友都很多。
穆安得知她来了,特意翻箱倒柜给她煮了红糖姜茶,简桃不喝姜,所以只是捧着暖了暖。
穆安说:“你要觉得不自在,去谢行川房里待着也行,这少爷东西都没人敢乱动,保洁都定时来收拾的,生怕他哪天会住。”
停了片刻,穆安又道:“不过他这辈子都不会想过来了吧。”
简桃奇怪抬眼:“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穆安笑笑,“在这的记忆都不太好呗,他又不缺钱,为什么非得回这种地方?”
停了一会儿,简桃问:“在这儿的记忆都不太好?为什么?”
穆安大概是想了想,这才说:“你们都结婚了,算是一家人,也不怕跟你说。”
“这么讲吧……如果你是高三突然被人强制转学,转到个不认识的陌生城市,一个人住,又是紧张的高三,白天不怎么看书只能夜里背着所有人学习,说好的保姆一年只来过两次,没人照顾你的起居和情绪——”
“你对那个地方,会有好感吗?”
……
简桃没说话,捧着杯子,看里面缥缈的雾气。
好半晌后,她才出神地说:“我还以为,他一直过得很好。”
“好?”穆安笑了下,“你是不知道,他高三那年过得可他妈惨了。”
“发烧、感冒、急性肠胃炎,医院都是自己去的,要不是后来被我发现叫我奶奶去照顾了他一阵子,我真不知道他复习期该怎么办。”
“他一个人住,也不热闹,就桌上摆个挺丑的鸭子,按一下会叫,有次我以为是垃圾想给扔了,他差点跟我绝交。”
“要不是他觉得我以后应该是不会跟他的生活有太大关联,有些事儿他都不会跟我摊牌,不过一直憋着也很难受吧,总得找人说说。”
“大冬天的,发烧才好,课程又紧,谁拦也不听,非要回宁城,也不知道是去见谁,回来我问人见到了吗,他说见到了,我说你这跨越几千公里就为见一晚上,人家看了不觉得动容?跟你说什么没有?”
“他说没说上话,合着单方面看的啊?真行。”
简桃捧着水杯,耐心地听着谢行川和别人的故事。
这应该就是她一直想听,而他开不了口的话吧。
穆安还在回忆里。
“他回来之后,我看他手上有淤青,就问你被人姑娘男朋友给揍了?他说不是,单方面打了个shǎ • bī领导,我一寻思,英雄救美,被救的那个还不知道。真冤,换个角度不是白救了吗?”
“好家伙又说错话了,三五天没搭理我。”
“我就一直想知道,那人到底是谁啊,值得他这么劳心费力的,终于有天,皇天不负有心人,被我听到了——”
“半夜跟人姑娘通电话,也不说话,就听着,对面问起来,他就说号码存错了,我寻思他不像干那种蠢事儿的人啊,一看,没存错。”
“后来就这样,反复存错反复打。”
“我哪见过谢行川这样啊,我说你实在想人家就去见啊,他叫我别多管闲事,你说他是不是挺狼心狗肺的个东西?”
“又是那年冬天,冬天真是他的劫,那天好像有个什么活动,他说他得出去,一问又是宁城,我说实在不行你俩联姻吧,这么跑来跑去多费劲——”
“当时同行里有人玩闹,不让他走,把他司机堵在路上,还差点把车胎弄爆了。”
“时间延误一小时,那是我第一次看他发那么大的火。”
“最后换了辆车走,我这辈子没见过开那么快的车。后来才知道,他是去看人比赛。”
“回来一问看到了吗,他说看到人了,可惜,没看到跳舞。”
“我知道他有多遗憾,那几个月,他梦里都在参加她的芭蕾比赛。”
手指于此刻骤然一停,简桃惊愕抬起眼来。
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她僵在原地。
穆安继续说着。
“他有个小习惯,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就是他一旦无聊或者思考事情,手指就会无意间叠个东西。我说折星星这么娘们儿唧唧的事情不像是你会干的,他说让我少管,后来我才知道,那应该是那个女生教他的。”
“也不是五角星,是六芒星,每次他都要纠正我,就像那个姑娘纠正他一样。”
……
“就像那姑娘半夜间无意发了句想看海,他就能用自己珍贵的,只有三天的假期,坐在海边给她打电话——电话还不能说是给她打的,得是特别随便的,好像她就是个凑数的——电话接通了他也不说话,我他妈急死了,我说你这样人姑娘能听到海浪声吗!?”
“他不说话,我才知道,原来就和那通电话一样。”
“他喜欢她这件事,是不需要她知道的。”
简桃手指发颤,画面一帧一帧地涌入脑海,那些莫名的、无聊的、琐碎的瞬间似乎全都有迹可循,每一秒都是他开了口而她听不见的回音。
穆安说:“他一定想过要告白吧,但是如果结局既定,如果告了白反而会把对方越推越远,他会忍住的。”
“简桃,圣诞节,生日夜,情人节,他都忍住了。”
思绪一瞬间飘远,简桃忽然记起高二那年圣诞,学校不批假,外面卖苹果的七点就要收摊,而他们八点才下晚自习——
有一茬接一茬的男生为了喜欢的女生翻墙,那会儿的一中还没翻新,墙面是深红的石砖,彼时她以为谢行川只是在炫技,站在墙边看他翻过去,犹豫着要不要等。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是不知道有谁混在人群里,喊了句简桃我喜欢你,也不知道是真有那么多人响应了,还是大家也都在凑热闹,此起彼伏的告白声响起,她头皮发麻,只想快点逃离——
然后本该在墙外的谢行川,不知怎么又翻了上来,喊她的名字:“简桃。”
他就坐在那儿,她须得仰头才能看到,其实他那个角度也像在拍画报,圣诞节落了细密的雪,轻飘飘地降落在他头顶,而后缓缓融化。她等了半天,问他干嘛,他曲腿瞧她半晌,然后摇了摇头。
回忆的画面终于和此刻完全重叠,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另一个视角。
那不是别人的故事,是她的。
他视角下的帷幕在此刻终于拉开,那些仿佛缺失的记忆,也在穆安的声音中,逐步拼凑完整。
穆安说:“我一开始是真的奇怪啊,后来也才真的想明白——”
“他是真会演,不想让你知道的事,能演一辈子。”
“我说真不值,我要是你,做了这么多,非得让那个人知道不可。他说不行,因为说了,就连朋友也做不了了。”
“所以这些年,他做你的朋友、丈夫、亲人,但你不知道,他其实爱你。”
“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说,而我很早就想,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讲的。”
“所以今天你来了,我就讲给你听。”
穆安一直什么都知道,简桃想,包括从她第一秒踏进屋内,他用一杯茶留下她,告诉她,谢行川从未向她袒露的那一年。
窗外的大雨终于停了,而她手里的茶还暖着。
她听见有声音直入脑海,如同窗外笃笃地,还在持续敲击屋檐的余音。
“简桃,这七年里——”
“他没有一刻,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