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靠衣装马靠鞍,俩姐弟一样的绿军装,一样的俊俏。
批评会得到晚上才开。
而《我为祖国学雷锋》,虽然只是五分钟的舞蹈片段,但需要一段配乐。
目前,因为上山下乡政策,歌舞团的闲职,比如作曲家,就全被下放去劳动了,陈思雨找到龚小明,问她能不能联络一个作曲家配首曲子出来。
龚小明说:“作曲家们在乡下没有乐器,谱不出好曲子来,就用《白毛女》,或者《红色娘子军》里的选段,随便配配就得。”
这年头,大家忙着闹革命,艺术方面是能凑和就凑和,因为各种原因,已经不愿意再创作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二三十年间,文化会贫脊到,只剩八大样板戏的程度。
正好轩昂坐到了琴边,男孩轻轻摁琴,倾刻间,一段欢快的乐曲已经倾泄而出了,这乐曲太美妙,陈思雨蓦的的侧耳,就见弟弟眼中有神,眸中有彩,轻弹琴键,顿时,欢快的琴曲继续。
宋小玉凑了过去,望着轩昂。
轩昂也盯着她,再弹,这回他再没有停,连续弹奏了起来。
乐声像小鹿奔腾,又像春天鸟鸣,沃野春风,百花盛开。
龚小明一听:“这曲子好听,轩昂,这叫什么名字?”
轩昂腼腆一笑,说:“我自创的,针对此时此刻,有感而发的。”
龚小明本身是个半调子钢琴家,慢慢的也看出来了,轩昂这孩子于钢琴有着极高的天赋,一个12岁的男孩,dú • lì接触钢琴还不久就能自己谱曲,要好好培养,其前途不可限量。
按捺着心头的激动,她问:“你自己能不能写,能就把它写下来,不能的话我帮你,试试吧,也许能过呢。”
轩昂的心怦怦直跳,点头:“我自己就可以。”
弟弟还小,还傻,陈思雨不傻,她说:“主任,要是团里采纳了他的曲子,可以署自己的名字吧,团里会给报酬吧。”
按理来说,因为多加一个人就要多加一道审批手续,龚小明为嫌麻烦自己,不想承诺的,但因为陈思雨,她家宋小玉最近琴也愿意练了,舞也愿意练了,龚小明自然也就不怕麻烦了。
她说:“只要能采纳,我会帮忙争取的。”
听到隔壁响起哐哐的踹门声,陈思雨赶忙开门,一看,就见有一个解放脚,二刀毛的老太太,带了俩小媳妇儿,因为拉不开门,正在用肩膀撞门冷梅家的房门。
一小媳妇理智点,说:“妈,咱不撞了吧,万一撞坏了门,我大嫂生气了,又嚷嚷闹闹的,要跟我大哥离婚呢,咋办。”
另一个牙尖嘴利,人也泼辣,说:“就算要离婚,如今不还没离嘛,天晚了,咱又回不了家,不撞开门进去,难道晚上睡大街。”
老太太撞不动了,示意俩儿媳妇帮忙撞,自己弯腰大喘气。
陈思雨了然,这是冷梅的婆婆和两个妯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来,但今天,她们想暴力开门,继而睡她的房子。
她关上龚小明家的门,清咳一声:“大娘,从哪来的呀这是?”
这老太自然是萧婆子,是听说儿媳妇出院,回家后才来的。
去空院看儿媳妇,一言不合被梅霜给赶了出来,天晚了,没有班车可回家,想在冷梅这儿住一夜,因为没钥匙,就想砸坏了门进去。
卸了肩上的干粮兜,从中抓出把花生来递,说:“闺女也是歌舞团的人吧,我是梅副团长的婆婆,你甭怕,这就是我家,我砸门是因为忘了钥匙了。”
另有个儿媳妇说:“这是我们的家,我们随便住,你快走吧,甭看热闹了。”
陈思雨笃不准这婆子知不知道冷梅有肺结核的事。
但看得出来,她跟毛姆一样,属于极端护短,且在生活中没有边界感的人。
冷梅家里挂的画儿,摆的书,连带沙发,摆件什么的都很贵重,别这婆子进去,给一搬而空可就麻烦了。
“咳,咳咳!”她不说话,只咳嗽着往萧婆子身边凑。
萧婆子看这姑娘脸色春桃似的,瘦嘛,瞧着不甚健康,就问:“闺女你咋净咳嗽,是不是着凉了,你离我远点儿,小心感冒传给我。”
“我有肺结核,咳,已经传染了七八个人了……”陈思雨说着,直接贴萧婆子身上了。
萧婆子给吓的当场色变,转身就跑:“肺痨?你……你离我远点儿。”
“大娘,我就住一楼,你别跑呀,咱以后当邻居!”陈思雨撇了萧婆子,去扑俩儿媳妇:“嫂子,咳咳,我好喜欢你们呀!”
这下可好,俩小媳妇儿也给她吓的,哭爹喊娘的跑了。
……
贴的公告是晚上八点召开批评会,但六点钟思想委员会的人就来布置现场了,当然,把胡茵的文章大字报也展开,挂到了入口处。
陈思雨还替胡茵做了一张简介,把她的生平,以及古月这个笔名的由来整体做了一封简介,还贴了一张胡茵的照片在旁边。
这样,每个来现场的人在进门前,就可以先了解一下胡茵了。
方主任是七点到的,白家住的近,白氏姑嫂一直关注着这边,在等大领导,看他来,自然也一起来了。
此时她们当然还是一对好姑嫂,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
俩人早打听过关系,知道陈思雨和方主任没有亲戚关系,而陈思雨又跟歌舞团的人说过,方主任是自己的伯伯,这个叫狐假虎威给自己贴金。
批评会还没开场,白云就想拿这事儿先做个彩头,先好好的臊陈思雨一臊。
迎上方主任,她笑着说:“方主任,您怕还不知道吧,这歌舞团啊,有人狐假虎威,在冒充您亲戚……”
方主任正在观看会场的布置,看到来的是白云,正好拿出举报信:“白云同志,咱们今天接到一个针对你的匿名举报,你也得做个自我批评,你看是思雨先上,还是你先上。”
白云一愣:“啥意思?”
一工作人员解释说:“因为是匿名信,将由我们主导批评。要是您想先上台自辩,我们现在就读信,要是您想主导陈思雨的批评会,咱就一会儿再读也行。”
正所谓天天打鹰却被鹰啄了眼,白云目光一厉:“谁举报的我。”
工作人员解释:“是匿名信。”没有署名的,都叫匿名信。
白母很是惊讶,因为她早晨才寄的信,她以为等信到思想委员会,再被打开,至少要三四天的时间,却不料,自己的信这么快被接收到了。
也没想到,白云会在今晚就上台,接受批评。
不过她很镇定,因为为怕查到她,信是她找人代笔写的,笔迹都不是她的。
白云目光四扫,正好捕捉到陈思雨。
双目迸火,她最先怀疑的当然是陈思雨,因为人们相互举报,相互诋毁在这年头是风气。
陈思雨却是看白母:“白阿姨,您今天起那么早,原来是去寄信的呀。”
白母没啥城府,人也太冲动,立刻反驳:“胡说,我早晨就没寄过信。”
“我去邮局的时候明明看到您寄信了,我家轩昂也看到了呀。”陈思雨说。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没有就是没有。”白母的表情愈发不自然了。
脸上只差飘四个大字:做贼心虚!
白云已经拿到举报信了,粗粗扫了两眼,此时可顾不上辩笔迹,看邮戳啥的,只见举报理由是:私囤‘眼子票’,倒卖粮食,非法贿赂文工团的鲍副团长,违规调吴小婉去申城。
这一样样,都是除了自家人,别人所不知道的。
白云顿时睚眦并裂,摔信就骂:“嫂子,shā • rén不过头点地,你家白山家暴爱人徐莉,在出国访问期间p娼,我举报过吗,我没有。‘眼子票’和粮食倒出去,明明是两家受利,你为什么悄悄举报我。”
白母一听不对,忙摆手:“不是,我没有举报你倒眼子票的事,我举报的是你家小婉和鲍团长有婚外情,不正当关系的事。”
可她这不就等于间接承认了?
承认自己确实举报过。
陈思雨添油加醋:“天啦,不会吧,鲍团长都快六十了吧,怎么可能跟吴小婉有婚外情,不可能吧,鲍团长能当吴小婉的爸了!”
白云愈发气的颤抖,因为鲍团长是个老色坯,原来就悄悄骚扰过吴小婉,而最近,为了把吴小婉调到申城,白云不但给他送了好多‘眼子票’,而且也被他上下其手过。
所以鲍团长于白云和吴小婉母女来说,是个肮脏的屈辱。
她的亲人,她的嫂子,却用那个屈辱,想把她打进十八层地狱。
白云双眼血红,高声尖叫:“嫂子,shā • rén不过头点地,我家小婉是被你家白山强.奸的,你们为了把白山调回来,不惜公器私用,违规给边疆调粮,我不过想把小婉调到申城,你居然栽赃,诬赖小婉,我……我跟你拼啦!”
双手化爪,她已经朝着白母抓过来了。
这才七点,文工团的领导,想观看批评会的观众才在稀稀拉拉进场。
包大妈终于有了一场批评会,举着小喇叭,也才刚刚雄赳赳气昂昂的入场。
白母一躲,白云一把打掉了她手里的喇叭,挠的包大妈找不着北。
陈思雨手疾眼快,把喇叭捡了起来。
当一个角儿手里有了喇叭,事态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举着喇叭高呼:“白主任,快别打啦,白阿姨写举报信也是为您好啊,她是不想您继续犯错,倒卖眼子票和粮食才举报您的,她没错。”
这算什么智障言论?
白云厉声说:“嫂子,这些年冒着被联防队抓的风险,我走街串巷卖‘眼子票’,你和我哥呢,坐地收钱拿好处,你有什么脸举报我?”
陈思雨适时递过小喇叭,于是大礼堂外面的人全听到了。
白母恨不能浑身是嘴,但越描越黑,只能连连后退。
正好文工总团的齐团长,鲍团长,吕处长等人也刚刚到,而喇叭开启,就意味着事件开场,他们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事关陈思雨,北城但凡有点名头的小将们也全来了,人手一辆二八自行车,本来怕自行车被人偷,要大铁琏子拴起来的,此时一听声音,也顾不得了,随便一扔,全朝台阶上涌着。
人源源不断的挤进门来,将两个势如饿狼的女人围在中间。
白母一看事态控制不住了,怕影响到丈夫,忙抢过喇叭说:“白云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和你哥可不知道什么‘眼子票’,你自己倒卖票据,可不要给我们栽赃。”
作为姑嫂,平常拌拌嘴没什么的。
可作为一家人,嫂子平常可没少拿钱,拿了钱之后却把罪责全推给自己,白云气的浑身发抖:“嫂子你狼心狗肺,你没有良心。这几年倒卖票据,你拿了一万多块,你还有脸说事是我一个人干的?”
白母只拿现金,而且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悄悄去拿,在她想来,没有人证物证,钱她也是藏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就算白云举报她,她也不怕。
眼看小将越围越多,她怕。
就心一狠,推小姑子:“对,就是你一个人干的。”
白云自认为,她在此刻终于看清嫂子的真面目了。
但嫂子只是个蠢货,要说精明老道,狠辣无情的,是嫂子幕后的她哥,粮食局的主任白岗啊。
作为粮食局的一把手,他在工作中徇私舞弊,倒卖公物,又纵容自己的儿子诱.奸表妹,之后还倒打一耙,说是表妹诱惑自己。
而现在,白云仅仅只是想把女儿调去申城,大哥都纵容大嫂从中阻挠。
就证明他从来没有把手足情放在眼中,心里只有自己的儿子和妻子吧。
白云在此刻,对自己的亲哥哥,亲大嫂彻底心寒了。
而既然哥哥不义,妹妹的又何必对他仁慈?
作为大领导,等闲不露面的,此时粮食局的一把手白岗同志眼看快到八点,才悠哉哉的从家属院出来、,一路接受着职工们的点头哈腰,稳稳当当,朝着大礼堂走来。
才到不远处,就听见大礼堂中喇叭声响,传来的,是他妹妹白云的声音。
“思想委员会的同志们,我,白云,实名举报我的哥哥白岗,公器私用,贪污国家公粮公票,还为了把儿子白山调回首都,违规给边疆拔粮食,倒致咱们市下个月会出现大幅的粮荒,现在,我要求组织彻查白岗。”
这一声,不但吓的白母差点晕死过去。
外面的白父也是双腿一软。
不是说今天要批的是陈思雨嘛。
怎么白云突然失心疯,举报上他了?
白父既然能当大领导,自然要比别人更聪明些。
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可此时三十六计,他当然是走为上计。
话说,吕处长今天晚饭吃的是排骨,没炖烂,全塞牙缝儿里了,边走边在剔牙,没看路,跟白主任撞到了一起。
而她闺女,本来应该调到粮食局去工作的,可白岗为了整她,拒绝接收,最后下乡当知青了。
记得在很久以前她就说过,公器私用,早晚要翻船,合着白岗的小船今天就要翻了?
大礼堂中。
白母眼看小姑子实名举报她老公,再回头一看,批评大会几个字挂在高处,台上还摆上了绳子,枷锁和棍棒,顿时气极,扑了过去:“白云你个没良心的,烂心烂肺的,你敢举报你亲大哥,我跟你拼了。”
大礼堂外,白主任慌不择路,撞完人,急匆匆的在跑。
吕处长在追他,边追边喊:“小将们快来啊,犯人逃跑啦。”
陈思雨一边要搧大礼堂里的风,一边还得点外面的火。
眼看会场里姑嫂已经撕到一起,赶忙捡起丢在地上的大喇叭,大叫了起来:“同志们,粮食局的白岗白主任奸计败露,畏罪潜逃啦,大家快抓呀。”
就跟靡靡,资本,腐化堕落一样。
奸计,畏罪潜逃也是这个年代的流量密码,小将们最喜欢抓的就是那种人。
茫茫夜色中,礼堂顶部的大钟突然响起,哐哐哐……正好晚上八点。
这是一场无比热闹的批评会,是在场所有人员参加过最激烈,最刺激,也最能叫人兴奋的。
未开先热。
白云扯着嫂子的头发,尖叫:“我举报粮食局的白岗夫妻贪污受贿,私倒票据,攒了足足一万元,我知道他们家藏钱的地方在哪儿!”
白母也不甘示弱,回头看到个肚皮鼓圆,半秃顶的男人,顿时也是尖叫:“我要举报十二中的白云白主任,她放荡堕落,作风秽乱,不但女儿吴小婉跟文工团的鲍团长有一腿,她自己也有,她还送过鲍团长中华烟!”
鲍团长本是吃瓜群众,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突然中枪,吓的伸手捂兜。
有小将眼疾手快,上前搜查,里面平平无奇,是一包最便宜的凤壶烟。
鲍团长讪笑着摆手:“一包便宜烟,便宜烟而已。”
此时小将们散开,北城第一名将冯修正大摇大摆进来了,接过小弟捧来的烟盒看了看,从中抽出一支烟来仔细辩认,良久,挑眉了:“凤壶烟的盒子里装软中华,鲍团长,您这朴素的,够艺术的呀!”
……
大手一挥,他说:“四个一起捆了,绑上台一起批!”
平常大家一天顶多也就批一两个。
而今天,有四个犯罪分子,贪污受贿,Y乱P娼,简直恶贯满盈。
刷刷刷的,小将们齐齐抽下了腰间的皮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