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也充斥着浓密的触手,和很多只眼睛、嘴巴,但苏哲哲已经不在意了,关于这一点她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简单洗漱了一番,就带着热气钻进了被窝。她躺下时,几乎所有眼睛都非礼勿视般合上了,只有一只悬在灯管附近的大大睁开着,恋恋不舍地盯着她看。
她把毛毯拉到下巴,冲那只眼睛笑了一下。
“晚安。”她第三次说,拉下了床头的台灯。
这晚,她睡得特别香。就像一个尚未成型的婴儿,蜷缩在母亲温暖的子宫里,既安全又温暖,仿佛没有什么能侵害她。
夜里,她竟真的如它所说的那样做了一个好梦。她梦见了久违的父亲。
早已记不住模样,家里也神奇地没有一张照片的父亲,浮现在了她的梦境之中,穿着记忆中的一身黑,拉着她的手,指了指远处的一扇门。
这个梦八岁那年她也做过,一模一样,连父亲的话都分毫不差。
“我会永远陪着你的,哲哲。我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的浩瀚远超出你的想象,我会在那混沌遥远的彼岸永远看着你,你不孤单的,我的孩子……”
然后他念起了一大串她根本听不懂的语言,那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甚至不是苏哲哲长大后听到的任何语种。
那道咒语之后,她看见远处的巨门打开了,绚烂的强光满溢出来,晃花了她的眼。
再度恢复视觉时,她看到了另一副场景。那是她小时候住的街区,很多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孩子被父母领着,往学区校园的方向走。
“放学后一定要乖乖等妈妈来接哦,不许乱跑,小心被长着羊角的女孩吃掉……”一个妈妈这样叮嘱道。
很快,其他妈妈也像受到传染了似的,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同样叮嘱,十几个女人的声音叠加着膨胀在她的脑海里,嗡嗡嘤嘤,犹如紧箍咒。
梦里的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妈妈领着的孩子,放学后也是孤身一人垂头背着小书包往家走。
经过小区的一个拐角时,一只小皮球从幽暗处骨碌骨碌滚到她脚边。
她弯下腰捡球,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投射在自己眼前的地面上,与那片延伸出来的幽暗融合在一起,仿佛她是从那里面生长出来的。
“是你的球吗?”她一边友好地说着,一边抬起头将球向前送。
然后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个和她同龄的女孩,甚至衣服都有些相像,女孩微笑地看着她,向她伸出一只对于儿童而言过于骨节粗大的手。
但这并不是令她惶恐的地方。真正让她吓得丢掉球,并抱头狂跑的,是女孩的那双金红色竖瞳的眼睛和从黑发间支棱出的两只漆黑坚硬的山羊角。
魔鬼。这是她当时唯一的想法。
可到了晚上,缩进被窝后,她就开始后悔了。
万一那个女孩很寂寞,只是想找个伙伴一起玩呢?自己这样逃窜,会不会让她伤心……
这种脑回路确实很不正常,可不知怎的,她就是能感同身受她那一刻散发出的寂寞气息。
就好像她们已经熟识了很久……
明天再去找找她,道个歉吧。她这样想着,在梦中梦里睡着了。
耳边传来闹钟的声音。她翻了个身给摁掉了,继续睡,潜意识里想续上那个梦。可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漂浮在一片黑蒙蒙之中,急得她直磨牙。
一双手拍了拍她的胳膊,接着是它的声音。
“七点半了,上班要迟到了啊,哲哲。”
接着,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她脚心上挠了挠,她哆嗦着猛然睁开眼睛,看见“陈平”坐在她床边,一边用手扒拉她,一边从腰部伸出两只触手挠她的脚。
现实迅速将她拉向清醒,她嗖地坐了起来,宛如被摘了纸符的僵尸,同时将双脚缩进被窝,躲开它的“骚扰”
三十几个结帐凭证和八份报表踢走了羊角女孩,凶神恶煞地在她大脑中彰显着自己的存在,苏哲哲唉声叹气地挪下床,每次月结她都痛苦不堪,恨不得坐时间机器穿越到第二天。
“早啊,哲哲,我为你准备了早餐。”它笑容可掬道,一副神清气爽又颇为自豪的样子。
“哦……”她揉揉眼睛,大量触手已经消失,融进了面前这副肉身,她有些好奇它准备的早餐会是什么样的。
该、该不会就像是小说里塑造的那种万能外星人,做饭做家务甚至辅导功课都无与伦比!?
那岂不表明,自己以后就有了一个无敌又免费的保姆了吗?
带着这种幸福的猜测,苏哲哲把脚蹭进拖鞋,急不可耐地走到餐厅,想看一看它的早餐。
会是什么呢,海鲜拌饭还是包菜虾仁蛋饼?
她笑容满面地扑到餐桌上,然而——
餐桌中央有一只盘子,而那盘子上,光溜溜地叠着两块全麦面包片,中间夹了一些乏善可陈的食材——生菜、西红柿、酸黄瓜,甚至连煎蛋都没有。
她机械地扭动脖子,眼球凸鼓地看向它。
她的美食呢?她这样无声又真诚地质问道。
“你……不愿意吃么?”它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退,有些难为情了起来,“可我只会做这个,抱歉……”
看它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她顿时心软了,一把抓起三明治咬了一大口,一边嚼着一边呜呜噜噜地说:“谁、谁说的,我可爱吃了!营养高热量低,谢、谢谢你呀。”
它的眼睛蓦地一亮,但很快又颇有自知之明地暗了下去,它看出了苏哲哲在勉强自己。
都怪它占据的那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料理白痴,它无论怎么读取、搜寻,都只能得到三明治的简易做法……
而苏哲哲一边啃着无滋无味的面包片,一边在心里泪流成河。
呜呜呜,果然万能外星保姆什么的,是不可能降临在她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