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天空,眼神逐渐放空。半晌,她轻轻地对言渡说:“‘W同学’是我在兰江最好的朋友。她的名字,叫做吴曼佳。”
*
当年。
作为一个大城市来的富二代,韩锦书转入兰江一中的第一天,便成了整个学校里独一无二的焦点。
最初的时候,韩锦书认为兰江地方小,基础设施落后,走遍整座城,甚至找不到一家星巴克。她难以适应这里的生活,每天四五个电话打给韩父韩清柏,要离开这里。
韩清柏其实也心疼女儿思念女儿,但为了让心比天高的韩锦书走回正轨,他狠下心,打定了主意,在对韩锦书撂下“高考前一天再接你回银河市”这句话后,他便不再接听韩锦书的电话。
韩锦书见求助无门,便开始在兰江一中肆意搞破坏。
旷课早退,捉弄老师,怎么混账怎么来。校长老师们拿这个任性的千金小姐没办法,又是苦口婆心地劝说,又是义正言辞地教育,韩锦书左耳进右耳出,浑然不在意。
当年的兰江一中的校风校纪优良,最有问题的问题学生,就是韩锦书。淳朴的同学们见韩锦书这样离经叛道,都不敢跟这个问题美少女走太近。
韩锦书就这样独来独往了好几周,直到高三上期的第二个月,她才交到了自己在兰江的第一个朋友,吴曼佳。
兰江一中的高三年级,每隔一个月就会换一次座位,吴曼佳是韩锦书第二个月的同桌。
这个叫吴曼佳的女孩,成绩虽然只是班上的中下游,但她腼腆文静,笑起来时双颊各有一枚可爱的梨涡,非常的面善。
韩锦书和吴曼佳做同桌的第一天,她就对这个同学印象蛮好。
而两个姑娘正式成为朋友,是源于几天后的一个夜晚。
韩锦书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数学晚自习,老师为了赶进度评讲完月考试卷,足足拖堂了二十几分钟,班里放学已经是九点多。
吴曼佳骑着车经过后校门外的一条巷道时,遇上了两个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社会青年,比划着刀,要搜刮她身上的财物。
危急关头,韩锦书和另一个同校的男同学从旁边经过。
撞见这一幕,年轻气盛的韩锦书根本想都没想,怒冲冲地便将吴曼佳护到了身后。
而边上的同校男生身形瘦弱,就是个读书读入迷了的书呆子,换做平时,遇上这样的恶行,为求自保,他绝对不会管这闲事。但这会儿见一个女孩儿都如此勇敢,他受到鼓舞,也鼓足勇气挺身而出。
那两个社会青年本就做贼心虚,见突然冒出来两个打抱不平的路人,怕真出什么大事,只好收起刀,灰溜溜地走了。
吴曼佳对韩锦书非常的感激。
自那以后,两个女孩儿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
在得知韩锦书如今的遭遇后,为了排解她心中的苦闷,热心善良的吴曼佳每到周末就会把韩锦书约出来,带她去吃兰江的各种当地小吃,看各种小城风景。在吴曼佳的陪伴与耐心开导下,韩锦书的心态逐渐平和,慢慢也就接受了兰江,甚至喜欢上了这里。
“如果没有吴曼佳,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韩锦书。她真的帮了我很多。”
小巷尽头处是一个老旧的小广场,广场中央摆了一个充气水池,里面养着好些五颜六色的小鱼。水池旁边有一个售卖鱼饲料的摊位,摆摊的大爷听着收音机里的秦腔老曲,摇头晃脑地哼唱,偶尔有大人带着小孩来买饲料,他便收一张十元纸币,递出去一袋饲料。
韩锦书坐在水池旁边的斑驳长椅上,眼眸晶亮,向身旁的言渡讲述着这段往事。
言渡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聆听者,神色平静而专注地听她讲。
“后来……”
说到这里,韩锦书眼神里的光蓦然黯下。她沉默良久,垂下头,说话的声音极低极低,肩膀甚至都在轻微发抖:“高三下期的一个晚上,曼佳出事了。”
“她被几个喝醉酒的混混拖进了一中背后的废弃厂房。那些畜生欺负了她,还用烧红了的柴火棍烫伤了她的脸。”
“我在医院见到曼佳的时候,她左边脸颊重度烧伤,全身都是被施虐之后的伤痕。当时她的精神状态非常非常糟糕,我怕她想不开,请假在医院陪了她三天。当时我以为,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曼佳的生活会回归正轨,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可是我们都低估了人性的恶。”
“那几个施暴者的家属,先是找到曼佳的父母,要求给钱私了。曼佳受了这么大罪,叔叔阿姨怎么可能同意私了,拿着扫帚把他们轰出了家门。”
“那些人后来居然找去了学校……”
“先是整个班里,再是整个一中,再后来,好像全兰江的人都知道了发生在曼佳身上的事。想想也是啊,这么小的一座城,街坊四邻全都沾亲带故,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再后来,吴曼佳就转学了。她离开了兰江,没有人知道他们一家人去了哪里。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她,我真的一直在找她……”
回忆到这里,韩锦书用双手死死捂住脸,哽咽到上气不接下气。泪水顺着十指指缝不断往外渗出。
言渡看着韩锦书,眸色深不见底,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抱进怀里。
“那天晚上本来应该我值日,经历这一切的本来应该是我,曼佳看我来例假痛经严重,才主动帮我的……”韩锦书整张脸深深埋在言渡胸前,终于痛哭出声。
压抑近十年的愧疚与悔恨,溃堤般从韩锦书内心深处汹涌而出。
她无法原谅自己。
韩锦书始终认为,当年如果她拒绝了吴曼佳帮自己值日的提议,又或者她多长个心眼,陪同吴曼佳一起放学,就能避免之后那场惨剧的发生。
“是我害了吴曼佳。”韩锦书哭着喃喃自语,“都怪我,都怪我。”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间。
言渡拍着姑娘的后背,柔声安抚道:“不是你的错。锦书,不是你的错。”
“我是为了曼佳才学的医。我那么努力地学习理论知识,积累临床经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亲手帮曼佳修复她被重度烧伤的脸。现在的我很成功,我已经是国内最好的整形医生。”
韩锦书说着,双手死死握成了拳头,用力到指尖都深深陷入掌心:“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吴曼佳了。”
而言渡这位塑料老公,之后给予韩锦书回应,极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直接惊掉了韩锦书的下巴。
他冷静地说:“我带你去见她。”
韩锦书:“……”
韩锦书抬起肿成核桃的大眼睛,迷茫地看向言渡。她根本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你说什么呢。”
言渡更加冷静地说:“我说,我知道吴曼佳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