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我的脸更白了,他的声音近乎颤抖,语气是绝望和坦然:“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会有。”
降谷零没有开口,他看着绝望到麻木的久我,突然明白,有的人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如果是Hiro,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定会原谅他。
他不仅会原谅福地久我,这个动手杀掉他的刽子手。Hiro还会伸手,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不是他的错。
降谷零仰起头,右手手掌遮住了眼睛,一点悲伤的湿意从指缝间流出。
阳光太刺眼了。
他低低的笑出了声。
生活好像又回复到了原来的轨迹上,降谷零看起来和原本没什么两样,只是在一天晚上,看到久我在削苹果的时候,假装不经意的问道:“你为什么喜欢吃苹果?”
久我飞快的抬起眸,看了笑眯眯的男人一眼,又低下头,手脚灵活的把苹果切成小兔子放在盘子里,说道:“我小时候有一个很有名的动漫,叫做《死亡笔记》。”
降谷零有些差异:“我以为福地樱痴不会让你看动漫。”
“确实不让看,只看了这一个,”久我的手微微颤抖了一瞬,随即恢复了正常,他把小兔子苹果分成两盘,其中以盘子递给降谷零说道:“爸爸说,我和夜神月很像,都是自以为正义,却滥用能力,给社会带来极大伤害的人。”
“他让我多看几遍,记住月给社会带来了多少灾害,可惜我在这方面可能没多少天分,看了好几遍,印象最深的却一直是里面的苹果,红艳艳的,滚落在地上,”久我歪歪头说道:“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后来就变的喜欢吃苹果了。”
降谷零在心里暗自咒骂了福地樱痴那个老家伙一句,然后把久我手旁的那一盘苹果也拿走,说道:“不准空腹吃水果,对胃不好。”
“啊……好吧”
久我恋恋不舍的回答道。
******
琴酒发来了一个地址,要求波本今晚到这里见面。
降谷零查了地图,是一个位于郊区的破旧仓库,他心里有些不安,把在窗户旁边给绿植浇水的久我叫了过来,问道:
“最近,其他人有给你派发任务吗?”
久我不明所以的摇摇头:“我平时用的手机还在警校里,他们联系不上我。”
降谷零看着他手手里拿着喷壶,有些傻气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说道:“我晚上有事情,今天不回来吃饭了。”
久我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他想了想,说道:“降谷先生是要去做很危险的事情吗?有没有什么我可以
帮的上忙的……我可以隐藏踪迹跟在你身后。”
降谷零摇摇头,先不说久我是不是西打,没有黑田的命令,他也不能擅自让新人参与到自己的卧底行动中。更何况,现在只是一点不安的预感罢了。
久我见对方拒绝,并没坚持,他举起手里的喷壶说道:“好吧,那我继续去浇花了?”
这个花其实浇不浇都无所谓,因为很快就下去了大雨,两人把家里的所有绿植都搬到了外面,让她们享受难得的自然雨水,久我拿了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看着雨水打落在绿植的叶子上。
降谷零拿了把伞,开着马自达离开,久我目送他远去。
琴酒给的位置离米花町很远,降谷零又怕自己的踪迹被别人注意,在其他地方绕了几个圈,花了两个小时才抵达了目的地。
他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心下便是一沉。
仓库很破旧,到处都是灰尘,中间堆放着几十个大纸箱,琴酒就坐在上面,叼着烟,漫不经心的抽着雪茄,旁边是戴着墨镜的伏特加。
他脚下,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正缩成一团,不知生死。
“叫我来干什么?”降谷零皱起眉,一脸嫌恶的说道:“这是在干什么……好重的味道。”
“这个人是警察派来的卧底,”琴酒阴森森的说道:“我们拷问了一遍,也没问出来什么情报……你来解密他的手机,看看有没有他儿女妻子的信息。”银发男人用脚尖把男人踢的翻了个身:“这种条子的弱点都是家人,用家人来威胁他,肯定能让他松口。”
这个人是警察?
降谷零浑身冰凉,他注意到琴酒打量的目光,知道自己可能也引起怀疑了,只能伸出手,说道:“手机呢,给我。”
伏特加走过来,递给他一个伤痕累累的老式手机。
手机是翻盖老款,降谷零看了一下,是非常容易破解的款式。
听到了自己最恐慌的威胁,趴在地上的男人发出了嘶厉的惨叫,琴酒不腻烦的踩住了他的胸口,那人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伸手抱住琴酒的小腿,竭力说道:“求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琴酒一脚把他踢开。
同僚的惨状映入眼中,降谷零的脑子混沌成了一团,他的思维停止了,心里像吞了一千根针一样沉重又疼痛,他想一枪毙了琴酒,但是旁边的伏特加还在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要把这个人救出去。
降谷零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对方隶属哪个部门,为什么会在这里卧底,但如果有一丝可能,他都要把这个人救出去。
这里只有琴酒和伏特加,如果能支开其中一个,先出其不意的杀掉一个,一对一的话他也有信心。
“给我一个电脑,”他的脸上挂上招牌的笑容,说道:“我这次来什么都没带。”
但是他知道琴酒的车里一定会有电脑,如果伏特加去车里了,他就能趁机杀掉琴酒。
至于卧底任务,他现在已经没办法再思考了,唯一的念头是不想再让一个卧底警察,死在自己面前。
“行,车里有。”伏特加果不其然的说道,但却没有像降谷零想象的那样,离开仓库,而是掏出了电话说道:“基安蒂,你进来的时候把大哥车里的电脑一起带过来。”
降谷零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基安蒂和科恩几乎是不会分开的,一对四,再加上一个伤员,他就算无所谓生死,也没有半分胜算。
他垂下眼眸,遮住心中的滔天的恨意和怒火,有一瞬,他想起这几天对久我的猜测,还有之前在长椅上,着自己居高临下的诘问。
以及在诘问下,青年惨败而悲痛的脸的脸。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和久我没什么不同,只是之前他幸运了一些,这种没有选择的选择题,只是还没来得及落到他头上而已。
他手里捏着手机,装出一脸嫌弃的样子,靠近了地上的颤抖的血人,蹲下身,在对方身后拍了拍,说道:
“真惨啊,但没办法,谁让你要做组织的叛徒呢。”
他在拍对方后背的时候,用食指飞快的在对方第四根肋骨和第五根肋骨上各点了两下,又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这是警察系统内部的暗号,两个卧底警察见面时,不方便说出身份时,可以互相这样拍一下。
暗号容易实施,又非常简单。这是考虑到就算在众人敌人的目光下,这样拍了拍也不会觉得奇怪,就算判断错误,拍的那个人并不是警察,也不至于引起人的怀疑。
暗号里没有复杂的意思,只是简单的告诉对方——
兄弟,我也是警察,之后见机行事。
这个暗号降谷零一直烂熟于心,但是第一次用上,没想到就是这样的场景。
那人浑身一颤,他艰难的扭过头,眼睛中带着狂喜看向降谷零,但是后者紫灰色的眼眸如深海般沉寂,安静而悲哀。
他茫然无措的看了看周围——基安蒂和科恩正大摇大摆的走进房间里,琴酒眯着眼抽着烟,伏特加拿着手机咋咋唬唬的讲着听不清的话。
他明白了,就算波本是警察,他也救不了我。
我死定了。
刚刚燃起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他嘶嘶的惨笑了一下,看着天花板说道:“有什么关系,我已经不想活了。”
“是吗?”降谷零轻飘飘的说道。
他站起身来,当着男人的面,假装不在意的把手机塞进屁股的兜里,又拨弄了一下衣服下摆,露出了别在腰间的枪。
然后背对着男人,朝基安蒂的方向走了几步,正好遮住了他们看向男人的视线。
嘴上用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语气说道:“基安蒂,电脑呢?”
“拿来了——”基安蒂没好气的说道:“你怎么不自己去拿——”
这时,电光火石的瞬间,一股很大的力量从背后推了降谷零一把,他一个踉跄往前,回过头时,就看到那个人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原本装在他兜里的手机,饭后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手机掰成了两半。
降谷零心里一痛,他刚刚给这个人同时看了手机和枪的位置,其实他是希望对方能两个都拿走的,不管是拼死一战,还是抹掉手机的信息,甚至是自我了结,也都是好的。
但是他只拿走了手机,是为了保护家人的信息,也是为了保护同是卧底的降谷零。
毕竟被抢走手机也就罢了,连武器都被毫无防备的夺走,一定会引起琴酒的怀疑。
那人挥舞着手机
的残害,眼睛在一片血污的脸上亮的出奇,他看起来非常高兴,原地跳起,大声笑着宣布道:“哈哈!我现在!死而无憾了!”
这是在对他说的话。
降谷零清晰的接收到了这个信号,接下来的一切他仿佛置身于外,冷静地看着另外一个自己,拔下腰间的枪,抬起手,稳稳地对准拿着手机大笑着的同僚,扣下了板机。
“砰——”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酷的在说:“那你就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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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电闪雷鸣。
久我被接二连三的雷惊醒,他起身,看到外面的瓢泼大雨,担心放在外面的绿植会被冲毁,就跑下了楼,准备将外面的花搬回来。
走下楼梯的时候,他就听到了一楼有另外一道极轻的呼吸。
久我立刻认出这是降谷零的呼吸声,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他没有继续往前走去,安静地站在楼梯中间,半晌,迟疑的喊了一声:“降谷先生?”
过了一会儿,降谷零那里传来了闷闷的的声音:“恩,是我。”
久我担心降谷零觉得自己触犯到他的隐私,没敢上前,试探性的问道:“我可以过去吗?降谷先生,我想把外面的花拿进来。”
又是一声闷闷的“嗯”。
久我小跑着出去,把几盆花搬了进来,然后才缓缓靠近了坐在沙发上,闭着眼,似乎在假寐的金发男人,他停在了离他一臂之遥的距离,鼓起勇气说道:“降谷先生,你身上都湿透了。”
男人没有睁眼:“你不是也湿透了吗?”
久我不习惯居高临下的看人,就蹲在他脚边,小声说道:“我不一样。”
降谷零没有再说话,久我也就安安静静的蹲在他腿旁边,他感觉今晚的降谷先生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却流露出了仿佛黑色岩浆一样炙热却车中的绝望。
是任务失败了吗?他想。
好想帮帮他。
但是降谷零之前也拒绝了他,久我开始痛恨起此时的无力感,想了很久,他小声安慰道:“你不要难过了。”
降谷零浑身一僵,他睁开眼,看到久我担忧的表情。
他凝视了这个同为卧底的警察片刻,突然开口说道:“我刚刚杀了人。”
言语仿佛不受控制一样的的从嘴里流出,降谷零轻声说道:“他也是一个卧底的警察,他被发现了,周围敌人很多,我没办法只能杀了他。”
这比任务失败要严重的多。久我的脸上变得一片空白,他说不出任何安慰对方的话,良久之后,伸手握住了降谷零的手,两只手相触,发现彼此的体温一样的冰凉。
降谷零看到久我脸上的悲哀,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脸一般。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把事情说出来——
他认为久我能和他共情。
福地久我是一个被当作工具养大的,受到了严重精神控制的奇怪人类。
他shā • rén如麻。
他说自己是精神病。
他很可能杀掉了自己最重要的幼驯染。
他和这个世界似乎总有隔阂。
但是降谷零却奇异的认为,久我能理解他作为卧底警察的无力与悲痛。
这时,久我直起身,张开双臂把金发男人抱在了怀里,他的下巴轻轻垫在降谷零的肩上,轻声说道:
“如果他知道你是警察,那他在彼岸也一定很快乐。”
降谷零的呼吸一紧,他耳边响起了男人死前的笑声:
——“哈哈!我现在!死而无憾了!”
从来没有哪一个怀抱比这个给了他更多的震撼。
他微微颤抖着,伸手把久我从自己身上拉开,深深地注视着他。
他看着不知所措的青年,看着那双干干净净的蓝色眼睛,像一汪最美最神秘的泉水一样,而他自己呢,他自己的灵魂变成了一只小狗,在绕着这汪泉水一圈圈的转圈,疯狂的想触碰,又不敢伸出爪子,只能摇摇摆摆,笨拙的跳起舞来。
“我好像更喜欢你了。”降谷零绝望的说道。
青年闻言,微微睁大了一双猫眼,欣喜地看着他,毫不犹豫的说道:“我也很喜欢降谷先生。”
降谷零看着和Hiro有9分相似的那双眼睛,满心的嘲讽和痛苦,他怎么会理解自己的心情?
看着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两双眼睛,是不是有些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