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韵清说起两人的故事,彷佛已经放下,都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去叙说,偶尔在提起开心的事情时,眼梢会带笑。
穆铮是完全沉浸进去的。
很小的时候,他和叶韵清没见过面,却已经听过彼此的名字,两城意图交好,实则关系也都只是萍水之交,穆铮的父亲从小便告诉他,春水城的少城主与他没能变成夫妻,便只能是竞争关系。
他不能输给叶韵清。
带着这样的念头,穆铮在两人进入同一个学府之后,见到了叶韵清的第一面。
叶韵清躲在人后,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娃娃脸。
当时穆铮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叶韵清没生成他的弟弟呢?
到底是被父亲叮嘱过,他知道自己不能和叶韵清和平相处,可心中那种想要逗弄叶韵清的念头,始终消退不下去,于是他开始试着捉弄叶韵清。
偶尔往叶韵清的书桌中扔个小虫子,或者趁他睡着的时候,往他的身上扔个纸团,再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
幼稚的很。
叶韵清属于比较能忍耐的孩子,哪怕被人欺负到头上,也一直忍耐着,不跟穆铮一般见识。
穆铮捉弄久了,发现他没反应,不仅没收手,甚至主动找上了叶韵清,恼羞成怒地问他:“你是木头吗?比我家的仆人还要无趣。”
叶韵清没有生气,他只是说了句穆铮到如今还记得的话。
他说:“因为我根本不怕啊。”
穆铮被他平静而无辜的语气给嘲讽到了。
这一瞬间,他血气上涌,叶韵清哪里无趣?比他们家的仆人可气人多了!
那天在人后,悄悄探出头来的腼腆孩子,一点也不可爱!
在他面色通红中,叶韵清与他擦肩而过。
之后,穆铮还发现,叶韵清性格上冷淡,学业上却是冰雪聪明,不仅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每次都把夫子给哄得眉开眼笑。
穆铮在见到叶韵清的刹那,就没想同他竞争,却没想到叶韵清如此聪明,根本轮不到他想不想,而是只能竞争。
两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穆铮老实了一段时间,再次对叶韵清进行捉弄,不过第二次的捉弄要成熟一些——他故意在夫子讲学时,去别叶韵清的话头。
叶韵清想回答时,他率先说出答案。
叶韵清想向夫子请教问题,他把叶韵清给挤走,独占夫子。
没人知道叶韵清当时有没有生气,总之在之后的某一天,叶韵清在休息时找上穆铮,将手中的书放在地上,对着穆铮道:“打一架吧。”
被如此挑衅,穆铮怎能忍?
于是他便同叶韵清打了一架,两个小孩打起来没轻没重,毫无章法,咬住了人就不松口,他们都好强,没人认输,于是在险些拆了夫子种下的花花草草,鼻青脸肿的倒在地上后,终于惊动了学府中的大人。
在这一架中,穆铮发现了他同叶韵清一样的地方。
叶韵清是个闷葫芦,但也要面子,也要强,他不将那些小打小闹的捉弄放在眼中,但不喜欢别人排在他的前边。
打架时不折手段,受了伤哪怕被咬破了皮也绝不吭声。
事后被问起来为什么打架,两人三缄其口,没人把原因说出来。
大人们都很无奈。
后来或许是觉得,他们既然喜欢打架,不如把他们送去学武,直接打个够。
两人从学府中时,在读书上争抢第一名,在武馆中切磋时,恨不能将对方的皮给剥下来。
谁都知道,两个少城主自小相识,但互相看不顺眼。
越长大,他们看对方便越讨厌。
“若不是有那件事情……”穆铮的眸光中有些怀念,“恐怕我到如今,都不知对他是什么心思。”
桑春雨困惑,“什么心思?你们自小长大,要是我定然不会对讨厌的人如此在意,只能是兄弟情深了。”
穆铮的表情却怪异起来。
他盯着桑春雨清澈而又纯粹的眼神,缓缓道:“你多大了?”
桑春雨同原主的年纪差不多,他道:“十八,怎么了?”
“你涉世未深,不清楚这些倒也正常,”穆铮道,“我喜欢叶韵清。”
桑春雨道:“自小长大,情同手足,自然是喜欢的。”
“不是那种喜欢,”穆铮闭了闭眼,“是男女之情,有欲念的那种喜欢。”
桑春雨还是没反应过来,“男女之情?可叶韵清是个男人啊。”
穆铮道:“是个男人我也喜欢。”
桑春雨呆住了。
他好像能理解,又好像不能,张了张嘴,还没等说话,穆铮已经继续往下说,他只好闭上了嘴。
穆铮道:“我头一次知道时,比你还要惊讶,不敢相信自己会喜欢他。”
“他冷淡,话少,打架喜欢下死手,还同我竞争了那么多年,”穆铮似自言自语,“他有什么好呢?”
桑春雨听见他这些话,忍不住道:“可是我从你的描述中,觉得叶公子是个聪明、冷静,肯吃苦又出众的男子,你喜欢他,好好像也理所应当。”
穆铮垂下头。
许久后,他才重新抬起,笃定道:“是,我当然会喜欢上他。”
桑春雨好奇道:“那你说的,你确定自己喜欢上他的那件事,是什么?”
“是阿清的父母,要开始给阿清选妻了,”穆铮道,“没人能忍受自己的心上人另觅他人,不仅要同他人成亲,还要与他人有肌肤之亲,我发现我受不了,在听说他要开始选妻的瞬间,我便嫉妒得发狂。”
两个男人,桑春雨思索了下,感觉似乎也同男女之间没什么区别。
都是喜爱一个人,大同小异罢了。
穆铮道:“那段时日,我只要看到阿清,便能想到他要成亲这件事,我犹如被油烹,只有在看见他的时候,才能没有那么痛苦,我开始试着亲近他,想要将自己的思念告诉他。”
而叶韵清,似乎也感受到了他那段时间的躁动与不安,每每约架,都会赴约,两人打完架后便会并肩躺在草地上,看着夕阳落下,太阳西去。
彼时两人已经成为城主,老城主退位,他们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还要忙里偷闲。
微风将草地的气息吹到空中,沾染了人一身的绿意。
潺潺流水近在眼前,流走了一些烦恼,留下一些爱意。
穆铮始终没能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
他一向无所畏惧,然而在面对叶韵清时,却变成了畏畏缩缩的懦夫,即将要说出口时,又接到圣上的旨意,川水城百姓水稻产量位列榜首,特派钦差大臣前来观摩学习。
他要接待钦差,暂时没了时间。
穆铮原以为叶韵清也要同他一起,一时间既高兴,又不太高兴。
不高兴当然是因为耽搁了他的时间。
高兴则是因为,叶韵清的婚事又要向后托,那种嫉妒到烧心的滋味,他暂时不用再品尝。
然而钦差等到了之后,穆铮才知道,明明他们两个城池的富饶程度不分上下,可传到皇帝的耳朵中时,就剩下了川水。
他拉着叶韵清的行为,平白多了几分尴尬。
两个城主的关系不好,两个城池的百姓自然也时常互呛,这件事被川水的百姓理解成了他们城主显摆,故意落叶韵清的面子,百姓们就这件事津津乐道。
穆铮不清楚叶韵清在意没有,但他强留下叶韵清时,叶韵清没走,留了下来。
大臣在川水待了一月有余。
这一个月,是穆铮与叶韵清相识以来,第一次如同平静的相处,在针锋相对之下,隐藏着两个契合的灵魂,穆铮也意识到:没人会比他们更合适。
他们有相同的抱负,有相同的城府,他们同样聪明,知道该怎样带领百姓,永不屈居于人后。
只是,叶韵清的情绪始终淡淡,穆铮爱极也恨极,恨不能扒开他的心看看,里面是不是有着与他相同的爱意。
有钦差的事情在前,他生怕叶韵清不高兴,恰巧这时,叶韵清患上了咳疾,穆铮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已经快忍不住了,在政事也多有懈怠。
钦差临走最后一日,两人送大臣到城门口,并肩眺望着大臣的马车消失。
叶韵清转身时,穆铮握住了他的手。
穆铮低语道:“阿清。”
叶韵清一怔。
“叶落春去,秋日也别有一番景致,”穆铮退后一步,“明日日影西斜,我还在那里等你。”
“我有话同你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阴差阳错一夜,叶韵清滚下川水河,眨眼五年,两人已是阴阳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