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萧林没有说话,他盯着姜邑看了许久,地上传来响动时,立马把他往身边一拽。
姜邑一个不稳,撞到了他胸膛,当即低头看去,是一条从树上掉下来的小蛇,正在杂草上扭动,本想朝他们靠近,随后,像是察觉到什么危险,迅速调头钻入荆棘不见了。
江萧林收回袖中匕首,道:“这蛇毒性不强,但若被咬,要受罪好一段时间,你小心。”
姜邑来莲花村不久,没上过这边的荒山,也还没见过除了水蛇之外的蛇,可之前床上那毒蛇一次,今天又是一次,便开玩笑道:“我是不是有什么招蛇的体质?其实外面买蛇的有钱人也不少,说不定能靠这个赚几笔。”
江萧林淡淡看他一眼,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
姜邑又说:“对了,你怎么知道被那蛇咬了会受罪很久,你以前被咬过?”
江萧林立马蹙眉:“没有。”
姜邑仔细观摩这人表情,心说撒谎,但嘴上懒得拆穿。荒山太大,也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他拿出系在腰间的布袋一口一个枣开吃,吐核的时候看江萧林余光时不时往自己嘴上瞄,就抓了一大把递给他。
江萧林接过,却不吃,等他把布袋子里的青枣咔哧咔哧地吃完,又将那一把青枣放回袋子里,余光继续瞄他嘴。
姜邑:“……”
他不吃了,把布袋挂上腰间,拂开桎梏他胳膊的手,大步走在前头。
山间枝叶繁茂,树木成林,异常阴凉。
姜邑想赶在天黑前找到朱香梅的葬身之地,走得也就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等拨开一堆杂草走到某棵歪脖子老树旁时,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停下了。
紧随其后的江萧林问:“怎么了?”
姜邑回头,看向对方那一路稳健的双腿:“你脚好了?”
江萧林一愣,嗯了声:“今早就正常行路了。”
是啊,今早就好了。
姜邑还真没注意,他早上出门听到刘二狗的话后,满脑子都是朱香梅的事,现在一想,才发现自己当初坐在毛驴上,却让脚上还有伤的人给他背东西牵毛驴……
一时赧然。
江萧林显然看出他今天压根就没注意过自己,否则也不会现在才发现他腿脚如常的事,沉默片刻,道:“走吧。”
姜邑扣扣袖子,重新往前走,哼哼着找补:“你脚好起来可真快。”
“一点皮肉伤而已,本来也算不了什么。”
这句话姜邑倒是能明白,以江萧林二十年来的生存条件,不管是上山还是下地,有些磕磕碰碰再正常不过,穷苦人家也不舍得为些小伤花钱买药,都是用些土方子止血包扎……久了,有些人的身体都有极快适应外伤的能力了。
两人没再说话,在荒山里一直摸索到傍晚,总算在山头另一边的崖前看到了个坟包。
坟包上只长了些许嫩芽,土的颜色也偏深,显然是座新坟。
连个墓碑都没有。
除了朱香梅,莲花村近年都没死过人。
里面埋的是谁,不言而喻。
江萧林在四周看了看,忽然沉下脸:“这地方的风水有问题。”
姜邑:“什么问题?”
江萧林道:“此山从这面看,高而陡峭,山底亦不平缓,犹如苍龙无足,在阴宅风水中,属于大凶。”
姜邑稀奇:“你还懂这个?”
江萧林目光撇开,看向那坟:“只略读过一些。”
姜邑问:“真是如此,那会大凶到什么程度?”
“族内近年会有人横死。”
“……”
某种程度也算是应了,姜邑和朱香梅同村,虽不同姓,但莲花村人口本就不多,大家便都当同族走动。
如果他按照命簿所言去走任务,届时要不回寿命,三年内确实要横死了。
姜邑蹲下去就要扒坟,江萧林拦住他:“不可。”
姜邑不管,两只手爪子似地刨起来:“不挖开怎么知道里面会不会有古怪?朱香梅怎么也是朱大牛的亲妹妹,村里人逼着不让入祖坟也就罢了,结果连碑都不立,还葬在这么一个地方,你不觉得问题很大?还是你认为,这也是入土为安?不能惊扰了?”
江萧林脸色微白,直接把他双手钳住,往上一拉,迫使他站起来:“一双手要挖到什么时候?我们现在回去,带上铲子避开人再过来。”
姜邑:“……”又不早说。
回去的路上,江萧林还总朝他那双沾着泥土的手看,出了荒山,天已经黑了。
一到家,江萧林门都没开便先去门口打水,拽过姜邑那双手给他清洗,洗干净后,果然看到些许划痕,一时脸色不佳。
姜邑还念着山里的坟:“屋里就一个铲子,等会儿你再让随从问姜铁柱借一把。”
江萧林低低嗯了声,从袖中拿了瓶药,倒出来些许膏体,在他掌心抹了抹。
姜邑不喜欢那种黏腻感,想洗:“这是什么?”
江萧林捏紧那只手:“药膏,别沾水。”
“又没出血,连皮肉伤都算不上,涂药膏干嘛……”
“……他们都说你以前磕碰到一点儿就受不了,现在这就受得了了?”
“……”
江萧林视线从他手上移开:“吃完饭再去,挖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姜邑:“……好吧。”
他觉得浑身上下都怪怪的,心里也怪怪的,像是莫名来了个管自己的娘,不自在是真的,可舒坦也是真的。
江萧林没让他沾灶锅,手法漂亮地揉了面,洗了青菜,切了肉丝,锅底热上油,很快做出了一锅面条,汤清味鲜。
姜邑连吃了两大碗,还有些意犹未尽,拉着他说:“你下次做的时候教教我。”
江萧林瞥着他油乎乎的嘴巴没出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吃完了饭,江府随从正好把借来的铁铲送到门口,问江萧林:“少爷,要不我们跟你一起去吧?”他们不知道江萧林要做什么,但知道一定和此行目的有关。
“不必,现在村子里的人都盯着你们动向揣测,你们按计划待在姜铁柱家里,别轻举妄动。”江萧林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可是……”话没说完,就被扫过来的视线吓得不再多说了。
他们都知道,这回府不久的少爷虽然看着温润如玉,可动起脾气来,比江世元还要阴郁吓人。
随从们不情不愿地离开。
……
姜邑去屋里拿上灯笼,和江萧林对视一眼,随即一同从后山的小路离开。
进了那座荒山,姜邑才点上灯笼里的蜡烛,在前面带路。
夜里的荒山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尽管打着灯笼,姜邑也没法走太快,怕一个不注意就踩了坑。
走了没一会儿,路道相对没那么细窄了,江萧林便走上前与他并肩,又过了一会儿,满是枯叶的地上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姜邑忙道:“又是蛇!”
说完,与江萧林挨着的那只手就被对方紧紧攥住,江萧林脚步迈得大而快,拨开枝叶牵着他顺畅向前。
江萧林似乎把路完全记在了脑子里,每一步都落到了没有杂物的实地。
因此,姜邑彻底不用看路,被他牵引得一路无阻。
转眼间,窸窸窣窣的声音便被甩到了远处。
到了那座坟包前,姜邑发现裹着自己的那只手出了不少汗,以为他是害怕,说:“我身上带有你给的驱邪符,害怕的时候就拉紧我。”停了停,又念叨,“你也是,走的时候自己都不拿。”
那只手将他攥得更紧了,也不辩驳。
姜邑提着灯笼重新看了一遍那坟包,问江萧林要了一把铁铲。
两人的手这才分开,一前一后开始挖土。
坟包不大,想来当初下葬的人也想省事,土没埋得特别深,挖了不到一个时辰,下面就露出了棺材。
姜邑停下歇息,没急着开馆,目光转到江萧林身上:“你都知道此地风水不适合做阴宅,当初那些人为什么会选这么一个地方安葬朱香梅?难道莲花村找墓地都不看风水?”
“看,”江萧林蹙眉望着那口棺,“只是大多都埋在祖坟山上,看风水的也是村子里的老人去祖坟看,像小儿早夭,除非父母坚持,否则都是外面随便找个地方掩埋……朱香梅的丧事,若也是如此,那可能就不会求人细看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