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在学校对外公开的公益咨询室申请到了工作,没有钱的那种。
与其说是为爱发电,倒不如说是想在这咨询室里面积攒一些经验,好让履历上弄得漂亮一些。
我的本科主要是心理学,辅修的科目是脑科学。心理学和脑科学的领域不同,研究方法和理论也有所不同,但是它们彼此有交叉,像是神经科学等,所以并没有一些人说的那样,学到天南地北去,两头都抓不住。因为辅修成绩比主修成绩好,再加上我也不想真的干心理咨询的工作,所以只是学着大家做点贴近专业的工作,混混日子,再让履历好看一点。
事实上,我如果未来不做咨询工作的话,其实不需要专门申请这类工作单位。但是人都有种非理性的怪癖吧。我们更容易在意自己失去了什么。我得到申请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失去了和专业教授接触的机会,与领域内的人搭建关系的平台,以及履历上的充实。
事实上,学心理的经常会遭遇两种常见的认知上的偏狭。
第一,学心理学的都会读心术。
第二,学心理学的自己都有病。
就算是在圈子内的,不少人其实至少是认同第二点的。我也是如此,但这种与其是在想办法治愈自己,有时候更像是在换种方法挖苦自己,所以有时候被触动敏感的神经时,难免会像是《献给阿尔杰农的花》里面的查理掌握越多的知识和现象之后,投射反思联想到自己的情况,更容易产生一种自尊心受辱的心理现象。
原来大家当时是这么想我的……
他们这么做,原来是这么想的……
我被当做笨蛋耍了,却还一直当他们是好人……
如此这般。
然而不愉快的时候总是只有一瞬间而已,毕竟他人又与我何干。纵然他们可能占领所谓经验学识、经历人脉、智商情商等等方面的高地,只要我是最后的受益者即可。
……
咨询室里面常驻的教授只有一位。他很有名。我学本科的时候并没有上过他的课,但是写论文的时候经常会用到他的论文。我这里称他为B教授,因为他本人和他严谨的论文实在形象相差太多。我若是在外直接这么说他大名,又牵扯工作的事情,容易变成了我在诋毁伟大的教授的声誉。他在咨询室也不负责咨询工作,而是当两个主要的心理咨询师的督导。这两名心理咨询师都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学生。我在参加学校毕业典礼的弦乐表演时,有看到他们的名字,一个是专业第一,参与过多种心理学方面前沿的研究,Chris;另一个是本科学习过程中发表过一篇上了国际刊物的研究,是大学奖学金获得者,James。
另外还有一些非常驻的心理咨询师,各自已经是可以dú • lì进行咨询工作的老前辈了。
咨询室并不是大学里面,而是在外面由我们大学持有的老式红砖公馆风建筑中的一层,下面有卖咖啡,上午八点到下午三点都会有烘焙咖啡豆和烤面包的香气。这种时代差异的交融总会有有违和感,但大部分人都乐于享受这穿越时空般的乐趣。
楼层并不高,又隔了很多工作单间。我知道的,除了有心理咨询室之外,还有律师事务所和会计事务所,里面大部分人都很冷淡,反倒是我们心理咨询室的人显得跟幼儿园的老师们一样,逢人都是笑容满面,甚至还会主动搭话。可怕的是他们一旦撬开了对方的话题,交过几个男女朋友,现在卡债多少,家庭关系如何都一清二楚,甚至有主动跟他们说自己的烦恼的。
James说要是我有遇到B教授做心理咨询的机会,一定要好好看看咨询者的表情。不用管哪个倔得嘴巴像是被焊住了一样,他们每个都会哭着出来,非常精彩。
最后一句把他的心思完全暴露了。
他无聊的话就会跑过来找我闲聊。主要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话痨,被他烦得不想理,但我是没什么工作的新人。我又是会听他说话的人。
“Joe看起来更像是律师或者会计事务所里面的一员。”James笑,“不笑的话,大家可能会很怕你的。你笑一个吧。”
Joes是我的英文名。
我中文名是周乔。
我说过他们相识幼儿园老师,这个哄逗的级别也像。他这话不是随便说的,主要是这个开放的公益咨询室是允许咨询者自己选择咨询师。我的点名率非常低。
“……”
拒绝是费力的事情,尤其是对待James这种穷追不舍,好奇心旺盛的人,更要直观地告诉他原因。
我牵动起嘴角。
James的表情僵住了,接着外国人特有的长而浓密的睫毛跟着煽动,便做出了由衷地对表达歉意的表情:“对不起,我逼你做了被人追杀还可怕的事情。你应该拒绝我的。”
“……”
我觉得我被冒犯了。
“话说,你很像日本恐怖电影那个明星。”James又兴致勃勃地开始说。
他是恐怖电影的爱好者,当初发表在国际刊物的研究,就是解读恐怖电影在不同国家文化背景下透露的民族潜意识,这份研究商业价值很高,之前听说有人请James去某个电影公司当顾问。
我不看恐怖电影。
一点都不看。
像是亚洲人看外国人的脸孔会觉得脸盲一样,外国人看亚洲人的面孔也会脸盲,这是典型的异族效应。
我想了一下他没有完结的话头,捧场道:“谁?”
“贞子(Sadako)。”
“…你还有认真看她的脸?”
“氛围感。”他的表情像是对着我说“超像der”,“我们下次一起去看怎么样?”
“……”
他如果想让自己的头发变成科尔马河水草的一部分,大可一试。
我还没有来得及拒绝。就在这时,我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前台的美国小甜妹Laura问我有个叫做保罗的咨询者,问我现在有没有空见。我看了一眼James。James已经在原地转了一个半圈,愉快地从我办公室离开,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说。离开不到一秒,他在门口再探出头,用手点我的方向,“我会给你留时间的。”
那个转圈完全没有必要。
最后那句话也完全没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