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月意外。
肖大舅因跛脚哪儿都不爱去,更不爱在别人家留宿,顾奇结婚,他作为亲舅舅,吃了午饭就急吼吼的走了,说还有半亩地的红薯没挖,趁着天好赶紧给挖了。
后来搬家他也没来,理由是家里鸡鸭离不得人。
肖金花常说他是劳碌命,一辈子都围着几亩地打转了,他说这样挺好的,自己种的粮食吃着健康,还能给亲戚们送些。
每年秋天,大舅都会送她几十斤新米。
新米碎,不及超市卖的米饱满,但煮的饭黏糯顺滑,米香四溢,两个鹿城的朋友吃过后赞不绝口,缠着顾明月买新米。
顾明月打电话问肖大舅,肖大舅说她们喜欢就再寄点,卖就算了,自家吃的水稻没怎么打农药,种来卖的为了保证产量打了好几种农药,卖给她朋友不好。
大舅妈骂他活该穷鬼命,这年头农村没什么人了,草深雀多,不打农药根本没收成,农药怎么了?至少她家米不掺假,不泡蜡...
但大舅妈说得口干舌燥肖大舅就是不同意。
说她朋友是大城市的,不能让人家看低她。
隔着门,顾明月喊了声大舅,跨门进去,就看肖大舅佝着背坐在玄关口,身上仍是那件走亲戚才会穿的黑灰色格子衫。
听到门锁声,他迟钝的回头,触及顾明月的目光,呆滞而浑浊的眼动了动,蜡黄的脸也生动起来,“明月...”
“大舅。”
肖大舅有些耳背,顾明月大着嗓门喊了两声。
“诶~你回来了啊。”肖大舅响亮地说着,爬满老年斑的手颤巍巍扶着墙要站起。
顾明月摘了口罩,高兴地上前托住他的手,“怎么坐这儿来了?”
矮凳不好起身。
“坐这儿看电视。”肖大舅指着电视墙角的空调,“坐沙发太冷,大舅老了,受不了咯...”
室内温度是有点低,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小轩,把温度调高点。”
肖大舅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冷了加件衣服就行,你刚回来,赶紧坐着吹会儿空调。”
“沙发坐着冷就坐餐厅椅啊。”顾明月扶着他往餐厅走。
餐厅左侧,往里是厨房,这会儿油烟机嗡嗡嗡的响,顾明月把玻璃推拉门关上,回头发现角落立着个空调,冷风嗖嗖往脸上吹,肖大舅双手拖着椅子往过道挪。
“......”
“爸,咱家啥时候又买空调了啊?”
餐厅和客厅是连通的,买空调的时候,顾建国直说阳台面积太大,客厅装空调没用,还费电,与其花那个冤枉钱不如买两台落地扇。
空调装好,嫂子说她不在家,两老从来没开过客厅空调。
现在不仅开空调,还同时开两台。
顾建国坐在肖大舅坐过的矮凳上,抽湿巾纸擦行李箱的轮子,理所应当道,“我辛苦几十年,还不许我买个空调啊...”
“......”
不是不许。
只是没必要。
大四匹三级变频空调完全够用了。
顾小轩找到遥控了,问明月调成几度。
“26度吧。”顾明月说,“省电。”
顾小轩瞄了眼自家爷,眼珠转了转,跑到顾明月跟前,踮起脚,小声说道,“咱家电费多着呢,上周搞活动,爷充八千送了四千八的电费。”
“......”
“爷说下个月再搞活动他还充八千。”
“......”
顾建国这是上辈子没用过电,这辈子自我补偿报复性消费?
洪涝一来,电网瘫痪,任你电卡钱再多都不会给你通电。
顾明月蹲身,捂嘴问他,“你爷咋了?”
顾小轩学她捂嘴,嘻嘻笑道,“爷说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
供电局有人找顾建国帮忙冲业绩不成?
顾明月欲问,厨房里肖小舅挥着锅铲喊她,“明月...”
他拍了拍肖金花的肩,肖金花扭过头,惊喜地掂了掂脚,埋怨,“到家怎么不出声啊...”
“刚进门呢。”
肖金花比过年那会瘦了,可能没休息好,眼睛有些浮肿,看着没什么精气神。
顾明月拉开门进去。
肖金花挡在门口,“厨房油烟重。”
她看着顾明月,年初还好好的人,现在瘦变了样,体恤穿在身上空荡荡的,牛仔裤完全不贴身,看两眼,眼里就泛起泪意,她往下压了压,哽道,“还有几分钟就出锅了,去外面坐会儿。”
“我洗手。”
“去卫生间。”肖金花吸了吸鼻子,把她往外面推。
顾明月被迫退出去,她轰的关上门,背过身,眼泪止不住往下滚。
肖小舅低头安慰她,“你多陪陪她,过段时间身体就养好了。”
白天姐夫发了段tōu • pāi顾明月坐医院待诊室望着吊灯发呆的视频,她脸色憔悴,眼神空洞,像被人夺了魂儿似的,任他这个舅舅看了都忍不住哭,何况肖金花呢?
但姐夫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提明月的病,他说,“明月回来就好,那些不开心的事就不想了。”
顾明月站在门口,见肖金花揪着围裙擦眼睛,她喊了声,“妈,我故意减肥减的,干我这行,胖就是失业。”
肖金花抬头,红眼瞪她,“你还好意思说!”
“快去洗手,洗完手吃饭,知道你爱吃小龙虾,你小舅专门买了20斤来。”
肖小舅嘿嘿笑,“本来说去我家煮的,但地儿太小...”
说着,笑容凝住。
顾建国拎着洒水壶进了厨房。
肖小舅表情僵硬,握着铲子的手不知往哪儿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