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客厅还发生了什么,陈胜年有没有走,金橘一概不知。
时隔半年,她在当天晚上再次发起了高烧。比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还严重,醒过来就是在医院。
病房里安安静静,只有隔壁床隐约的点滴声和明显的药水味。
来查房的护士见她醒了走过来,说:“你终于醒了,你母亲守了你一天一夜,刚刚等你拔完针才出去了一会儿。需要我叫你一下她吗?”
金橘摇摇头,说不用,问她:“请问我生的什么病?”
护士低头写字,见怪不怪。
“没事,就是普通的发烧,不过你母亲和你父亲送你过来的时候,你都高烧三十九度陷入昏迷了。”
末了,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了句“小年轻要注意爱惜自己的身体”就走离开了病房。
金橘对此完全没印象,反而觉得一身轻松,只记得自己吹完窗台风,就洗了澡上床睡觉,至于其他的,金橘转回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她也不想去回忆。
跟陈胜年有关的任何事情都不值得回忆。
金淑霞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金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勾勾睁着眼睛。
毫无生机。
金淑霞想到前天晚上的事情,歉意终于姗姗来迟。
自己去叫金橘起来吃饭,却发现床上的人浑身滚烫,怎么都叫不醒的场景,让她这两天都没法好好合眼。
金淑霞庆幸地想,还好刚才陈胜年送完汤就让他回去了。
她把汤拎进去放到桌上,坐到了金橘床边。
看着金橘本就没有多少肉的小脸,现在好像又瘦了一圈,金淑霞也有些心疼,她抬手给金橘掖了掖被角。
“对不起啊小橘,那天,是妈妈一时气急攻心才……”
才什么,金淑霞说不下去了,自己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动过手,可偏偏——
偏偏在陈胜年回来的时候。
金橘那天其实没有说错。
可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年自己一个人恨了那么久,本以为再见到陈胜年的时候,会恨不得上去将他撕碎,可是当陈胜年站在自己家门前,一脸苍老地,像讨好金橘那样,对自己笑着说好久不见时,自己却忽然心软了。
只是这些话,金淑霞开不了口。
她的女儿从小就懂事,被自己灌输了那么多的痛苦,依旧善良可爱,然而却在开开心心回到家的客厅里,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拿着刀抵在脖子上。
她那一年才十岁,却看见了与自己血缘关系最亲近的两个人,面目最狰狞丑陋的模样。
她只能去抓金橘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对不起,小橘,真的对不起……”金淑霞一遍遍道歉,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有温热的水渍掉在手背上。
金橘垂眼看着母亲捧着自己的手泣不成声。这一幕太熟悉了,以前每次金淑霞对自己发完脾气后都会这样,一边道歉一边抱着自己哭。
金橘每次都心软,然后又会出现下一次,周而复始,往复循环,金橘对母亲已经麻木了。
“好了,别哭了。”她抽出手去抹金淑霞脸上的眼泪,像以前那样。
金淑霞把这个当作金橘原谅自己的信号,抓住金橘伸过来的手乘胜追击。
“对不起,小橘,妈妈跟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动手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她句句讲得诚心,表情认真,金橘看着,心中却无动于衷。如果不是见了太多次母亲这个样子,听了太多次同样的话,金橘差一点就要相信了。
她把眼神移开,没接金淑霞的话,只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金淑霞愣了愣,觉得金橘的反应和以前有些不同,但一时又无法确定,她怕金橘乱想,安慰道:“应该不会太久吧,我等会儿帮你去问问医生。”
金橘点点头,往被子里拱了拱,闭起眼作势要继续睡。
金淑霞看着金橘不想再交流的动作,试探问:“要不起来喝点汤再睡吧?”
金橘没出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似已经完全睡着。
金淑霞第一次在自己女儿面前坐了冷板凳,自知理亏,也没再追问,在床边默默坐了一会儿出了病房。
金橘听见母亲起身往外走的声音,静静等了等才睁开眼。她把视线移向桌上的饭盒看了眼,换了个姿势重新闭上了眼睛。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过来的。
陈胜年碰过的东西,多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第二天,金橘便出了院。家里没有陈胜年的身影,金淑霞主动解释道:“你爸担心你,所以暂时住到了附近的酒店。”
金橘觉得讽刺,不再隐忍。
“是吗?”她翘起嘴角,“那我还真是要感谢他担心我了。”
“毕竟他当年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时,”金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怎么哭着求他,他都没正眼看我一下。”
金淑霞看着她的动作,内心直泛酸。
她知道金橘的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因为陈胜年,金橘的脖子上从此留下了一道细长的伤疤,不明显,能被头发掩盖住,但是凑近了还是能看到。
金淑霞撇开眼睛,无言以对。
金橘看着母亲的反应,只觉得好笑,明明这些事大家都记得,可是有人却擅作主张做了原谅。
金橘觉得没意思,不想再多说什么回了房间。
遗忘在床头的手机,几天不见,满满当当塞满了信息,一部分是垃圾短信,一部分是群发消息,还有好几条是白银银的未接来电和微信。
金橘点进微信。
银银:小橘到家了吗?
银银:?咋不回我嘞?
银银:出什么事了吗?看到了回我一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