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高冲着她有些神秘笑了笑,“我端午的时候参加了一场婚宴,恰好新娘的同学就有宁修思,我跟他在一桌。”
宁修思在章漾来报社之前,也算是报社的二把手,加上他又是北大毕业,在北京城里,有不少他的同学,跟他相关的一些消息,在圈内流传很快。
“我跟他聊了聊,听说他们报社最近来了一新人,就是上月全国闹得很大的人口贩卖案,不是有个年轻姑娘还帮助警方破案吗?那姑娘,现在就在他们报社任职。现在首都晚报的改革措施,都是出自这位之手。宁修思跟我说,她做的决定都会实行到底,是个可靠值得信任的人。所以……”他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我打算试一试。”
田高在说这话时,也是章漾从医院回单位的时候。
当章漾从院中走过,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时,他自然也看见了那道窈窕的身影。
田高和胡杨都有听见周围不少人好奇章漾的身份,在小声讨论着——
“那是谁?”
“也是报社的员工吗?看起来跟我们不太一样。”
“哈哈哈比我们好看?不过刚才那位女同志真的回头对我们笑了诶,我估计应该是单位哪位同志的家属吧,这模样要是在我们圈子里,难道还会有人不认识?”
田高和胡杨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些不同寻常。
“那,好像就是宁修思说的他们报社的新同事,章漾。”
田高说。
“听说是从国外回来的,留洋十数载,平常很低调,不过上次的交流会,张德铭带着她去认了不少大人物。”
胡杨虽早有猜测,但现在听见这话,她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番。
在跟田高聊天之前,她原本还以为首都晚报换了个经验丰富的前辈来管理,但万万没想到,那个人是章漾,而且看起来是这么年轻的姑娘,还很漂亮。
章漾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被外面的人讨论着,她甚至不知道就因为有人认出来了她,做出留在她们报社的决定。
今天面试是人事部负责,二面才需要自己,章漾暂时没管那么多。
下午时,章漾接了个电话,随后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还在办公室的宁修思见状,不由开口问。
“大东门那边出了命案,现在有人闹事。”章漾飞快说着,“康福药店,药死了人,死者家属抬着尸体堵在门口。”
组里就只有她和柳媛两人负责B版,柳媛现在还在整理早上出去的采访稿,她说完后立马准备出门了解时事情况。
等到了康福药店时,周围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群众。
在小小的药店门口空地上,有一头发灰白交杂的老太太,跪在地上,神色哀痛到木然。在她的身边,只有一块木板抬着的尸体。在尸体上,铺着一洗得发白的床单。
“造孽哟,这孤儿寡母的,听说这小伙子是老来子,年纪轻轻的,才二十多岁,母亲都七十多了,现在儿子走了,老太太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要我我拼命!”
“可怜得很,你看这老太太在这里跪了大半天了,里面的人也没有出来。”
跟着章一起过来的是摄影小羊,是个比章漾大不了几岁的胖乎乎的年轻男子。见到此情此景,脸上不由染上了一抹怒色。
像是大东门这边的店铺,好像都是房东自家经营,一楼是门店,二楼就是住宿的地方。
眼前这家药店也是如此,现在出了事,一楼的门店直接关门,老板一家估计都躲在了二楼上。
小羊大名羊为党,人如其名,是个积极向上充满正义感的青年。
“这还没有报警吗?”小羊拉了就近一个围观的路人,开口问。
那路人臂弯处还挎着竹编的菜篮子,兴致勃勃看热闹,听见这话,摇摇头,“这谁去报警?我哪儿知道?可能有人报了吧。”
小羊眉头一皱,跟章漾请示了一番,他扛着设备便先去打电话。
像是这种情景,就算是他们做新闻媒体的,也不能对着人死者和家属拍个不停,拍个背影,和店铺门牌就足够。
等到小羊回来时,他就发现周围的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散开了不少,而他家的主编现在正坐在已经关门的药店的台阶上,身边还有刚才那位跪在地上求公道的苦主。
小羊诧异地看着章漾,不知道她是如何在短时间里劝退了那些看热闹的群众,现在竟然还跟那位看起来颇为固执的老太太搭上了关系。
小羊观察着那位老太太的神情,在跟他家主编讲话时似乎还算是友好。他转头一看周围还有不少想过来围观看热闹的人,不由眉目一凶,站在了药店门口。那样子,活脱脱地就像是一尊煞神,叫人靠近时都不由掂量一二。
章漾抬头看了一眼后,很快收回了目光,她继续跟身边的老人交谈着。
最开始章漾走到老太太身边时,老太太还固执要跪在地上。这姿态,一面是威胁
,一面也是恳求药店的老板出来商量。
但现在死者直接被抬到药店门口这事,已经足够让药店老板退避三舍,说什么都不肯开门,更不可能真出来协商。
“您这样先把自己身体熬垮了,那日后还有谁能帮您讨回公道呢?”章漾在她耳边劝说,“我是首都晚报的记者章漾,如果您有什么需求,也可以一并告诉我们,我们尽最大的努力帮助您。”
老太太这才缓缓地转头看着她,最后被她劝说着不要再跪着。
老人年纪大了,骨质疏松都是常事,还像是这么跪了老长的时间,站起来时差点没摔倒,幸好被章漾扶住。
在事情没有结果之前,老太太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药店门口,章漾倒也不在意,直接跟着人坐在了脏兮兮的台阶上。
也许是章漾的身份让老太太觉得她还算靠谱,便絮絮叨叨跟她讲了起来。
死者是老太太的儿子,今天才二十五岁。家住北京郊区,死前在工地做搬运工的活儿,扛水泥,板材,砖块等体力活。
“雷子是从去年来的城里,以前他每个月有时间都会回家,但这个月他没有回来,也没个信儿,我不放心,知道他上工的地方,就跟着同村的人一块儿来了。”老太太拿着一块有些污迹的手绢擦着眼角的泪,那褶皱的眼皮,似乎因为眼周发肿,都变撑开了许多,“可是我见到雷子时,他早就没气儿了!就在工地旁的小房间里,一个人躺在床板上,可怜的孩子,不知道这样了多久,都没有人发现……”
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死者是死在工地的样板房里,同村一起来干活的人说他前几日就因为感冒请假,没有上工。大家在工地上干活,也都早出晚归,回来几乎直接到头就睡觉,哪里有多看雷子一眼。本来以为雷子只是重感冒发烧需要休息,谁也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样板房里。
当老太太找来时,惊动了周围不少人。
儿子死了,老太太想讨个说法。
可是工地老板又哪里是那么好相处的主?对方甚至还觉得一个小工死在了工地周围,晦气得很。别说让老太太讨要到一分赔偿,甚至还恨不得倒要赔偿。这又不算是工地事故,老板更是横得很。
何况一个乡下来的打工仔,能有什么背景势力?拿捏老太太不过像是呼出一口气那么简单。
最后还是跟着雷子一起出来的同乡看不过去,这事儿可能还真赖不上工地老板,但小小的感冒就能把一条人命带走吗?
同乡认定了是雷子去诊所买的药有问题,房间里还有吃剩的感冒药和医生的手写处方。
他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老太太,便有了今天章漾看见的这一幕。
章漾听完后,不由沉默片刻。
她能猜到雷子那位同乡的想法,老太太年纪大了,家里骤然失去了顶梁柱,以后的日子是什么样还难说。在工地老板处拿不到赔偿,那能把这一切过错推在药店老板身上,只要能有一笔赔偿金,能让老人后半辈子不用为生计发愁,就行了。
这想法,章漾不知如何评判。但她知道,如果只是靠着老人自己的推测的话,想讹上药店老板,恐怕不行。
所幸这时候警察很快来了。
跟章漾推测得差不多,警察也不可能就凭着同乡的猜测觉得药有问题,就将楼上的药店老板带走。可老太太固执,坚决不同意离开。
没办法,几位警察不由商量着派一个人拿着药去医院问问,顺便看看能不能检验。
章漾在一旁安抚着老人的情绪,当耳边传来几个药品名称时,她不由拧了拧眉头,抬头朝着几位穿着制服的人看
去。
刚才那药名,她听着很耳熟,似乎不久前在哪儿听过一样。
章漾低头认真回忆了片刻,倏然一下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章漾突然开口,她感觉到面前的几位警察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我知道这药是什么了。”
今天她在医院听见的那争吵声,原来并不是医院的医患关系恶化。章漾仔细回想了一番那时候自己转头看见的场景,分明就是病患家属在抱着白大褂的医生痛哭。
“这连翘胶囊害死人……”
她以为是医生开错了药,但医生显然是在安抚对方情绪,而且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场面应该是家属对医生泄愤,而不是抱着对方痛哭流涕。
而刚才,章漾听见警察念的雷子的药品中,也出现了这名字。
章漾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