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眼中,平日里说话都是温和清冷的主编,什么时候像是现在这么狼狈?但前方那道看起来娇小的背影,却又让人敬佩。
总有人要站出来,带头领导着陷入了困顿中的大伙儿。
而章漾,就是这个人。哪怕她的身形看起来单薄又瘦小,但也就是这样瘦弱的身躯里,包藏着无穷的令人振奋的能量。
想到这里,宁修思站了出来,飞快接上了章漾的话,看着面前这群已经抬头看着他们的人大声道——
“没错!难道每一次我们都要等着别人来救吗?我们难道要成为别人的包袱吗?能站起来跑的,就赶紧跑!自己的命是自己挣的,难道还要等被人施舍吗?”
在他说完后,小羊和另一摄影主动抱起了距离自己身边最近的走不动路的小奶娃,“只要我们想活,就能活下去!总不能每一次在生死关头,都依靠别人。”
在场的都是刚才从镇子上死里逃生的人,只有经历过濒死的人,才知道原来人活着是一件多么让人觉得满足的事。没有谁想在这个关头死去,也没有人真的对章漾等人刚才的那番话无动于衷。
渐渐地,周围原本坐在地上的人这时候都站了起来。即便是腿软的,受伤的,但能走的带着不能走的,一起齐心协力,总不会让一个人掉队。
章漾满意看着眼前这一幕,指挥着方向,大家都跟上快速移动着。
而这时候在不远处的河边,季行止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他感觉都已经闻到了自己头发被烤焦的味道。眼前火势很凶猛,在狂风助纣为虐之下,变得更加暴戾,像是要焚烧毁灭一切那般凶残。
他已经跟这大火奋战了一天一夜,现在见状不好,立马冲着身边的老黑大喊道:“先去把群众转移,让他们赶紧朝着北方跑!”季行止几乎是吼出这话,男人现在浑身上下,估计就只有一口牙齿是白色的,其余的地方,都像是被抹了煤炭。
同时,季行止在说完这话后,又冲着旁边臂章上带着“消防”两个字的男人道:“救援部队什么时候过来?”
前不久他们在意识到这风向不对时,就已经联系了上级,现在看来,很可能也是因为天气的缘故,直升机都很难飞过来。
“应该快了。”被季行止问的人开口说,“再坚持坚持。”
眼下这情况,他们哪里可能说不坚持?
季行止回头,朝着身后那些群众看了一眼,没想到老黑已经回来。
“副营,人都已经撤走了!”老黑大声喊道,“有人组织,主动撤离的,群众暂时都没有危险!”
这总算是今晚一个稍微好一点的消息,至少现在他们没了后顾之忧。刚才在镇上,那才是真手忙脚乱。
半夜狂风大作,下午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火势,又膨胀了几分。有两道已经扑灭的隔火线,就因为这一股狂风,死灰复燃,重新烧了起来,将两块山林重新连接到了一块儿,火势迅猛。
现在季行止听见老黑的话,点头,“那就好。”
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却是有些忍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
其实现在季行止也知道,在这样的天光之下,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就算是回头去看,也看不出来个什么名堂。
但是刚才那一眼,他看到的背影,实在是有些熟悉,让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追寻了过去。
章漾出差时,当然不会带那么多旗袍。如今家里有了季行止,有了喜欢的人,她在给季行止买常服时,忽然意识到自己也可以跟季行止穿差不多衣服。
这年头还没有情侣装这样的说法,但买一样棉T什么的,男装和女装,总能找到相似的。
她这一次出来,就穿着很柔软的常服。但不论她穿什么,在季行止这里,不出意外的话都能准确将她识别出来。
可现在距离实在是太远了,而且章漾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那身影在季行止的眼中实在是太模糊,加上身后的人实在不少,很快章漾就混入了人群中,季行止想要分出心神将她找到,有些不太容易。
章漾现在的情况不算很好,她小姑娘哭哭啼啼。小姑娘的家里人在逃过来时受伤,被烧了胳膊,没人能抱她。才一两岁的小孩子走路都还摇摇晃晃,刚过来时,是被一名军人抱着跑了出来。
现在章漾也两手抱起了小姑娘,她动作看起来格外生涩,毕竟在今天之前,章漾可没什么抱孩子的经验。加上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是有点分量的,平日里去市场买菜,季行止都不让章漾拎一瓶水,现在让她忽然抱着一孩子,自然也觉得有点吃力。
但再吃力,也得忍着。
章漾的视线前方,还看着小羊抱着一年过八旬的老大爷,脚下虎虎生风,那身肥肉在大风中看起来居然还挺有安全感。
收回目光,章漾再看着自己怀里的小不点,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咬咬牙,就坚持过去了。
小姑娘大约是哭累了,现在小小的胳膊紧紧地搂抱着章漾的脖子,小身体也很乖巧地靠着章漾,不哭不闹了。
这倒是让章漾耳边清净了很多,不然她觉得自己很可能还没有在这场火灾中暴走,就要在小姑娘的哭声中暴走。
在镇子外面,就有一林场。
就在章漾一行人不断奔跑远离火灾时,终于在他们的头顶上,传来了直升机的声音。
章漾再回头时,发现他们已经距离刚才阻断了火势的那条河已经有不短的距离,终于可以稍微歇息一下了。
示意众人,大家这才就地坐下来。
之前因为她的号召而朝前走,现在不知不觉,就将章漾当做了领头人。
大家都已经很累,但现在比累还要直观的是恐慌和害怕。
“我的房子,我家今年才修的房子,就这么没了,以后可怎么办?”
“后院的牛还在牛棚里,就指望着今年配种下崽卖钱,现在全没了,全没了……”
“家都烧没了,以后可怎么办?”
等到歇下来后,章漾耳边传来了哭声和哀怨声。
这一场火烧得太出人意料,对于镇上的每个人而言,都是巨大的损失。
章漾听得一阵心里发堵,她揉了揉酸涩的大腿,又重新站了起来。
“家园烧毁了,但我们还在,总有一天,会重建家园的。”章漾眉眼认真,“我是首都晚报的主编,我向你们承诺,我们报社将持续报道火灾和镇上的损毁情况,面对全社会发起募捐。国家现在都派来了部队和消防官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是章漾现在唯一能做出的保证,她想,若是没能募捐到很多钱,她也会打开自己的小金库,尽力帮助这里的人。
章漾本来就在大家心里有了一定的领导地位,现在所有人又听着她这话,那些哭声似乎都少了很多。
“真的吗?”有距离章漾很近的小姑娘抬头问,她的麻花辫在奔跑的途中,散开了一个。
大家都在看着章漾,似乎她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盯着这么多道目光,章漾郑重点头,她指着下面那些还在作战的人,“你们不都已经看见了吗?国家都派了人来保护我们,我们没什么可怕的。”
这一声,坚定有力。
救援部队到来,立马减轻了还在河两旁的解放
军和消防战士的压力。
季行止感觉到自己掌心已经起了水泡,但他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别样的表情,就严肃着一张脸,面对着跟前的灾情,让人看不出来有任何不妥。
黎明时刻到来时,章漾就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睛。
在没有窗帘的露天里,一点光线也会让她在睡梦中醒来。
意识刚回笼时,章漾脑海里还有些乱。昨晚她安抚了众人的情绪后,才躺下,不过也就两个小时前而已。现在,章漾感觉全身都有些发疼,不是从前自己被季行止拉着操练的疼,而是骨头有些疼。
没有软绵绵舒服的大床,昨天晚上,她居然就在草地里将就了一晚上。
章漾“嘶”了声,觉得自己也算是成长了。毕竟,从前她可没有这样的经历。
转头,章漾看见了身边咬着手指头睡着的小姑娘,后者身上还搭着一件自己的外套,咬着手指头,睡得可香了。
章漾从原地坐了起来,虽说在外面随意睡了一觉,但在她周围,围着的都是报社的人,宁修思几个,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在她不远处躺着。
见状,章漾不由笑了笑。
章漾一动,原本就没怎么睡着的宁修思就睁开了眼睛。在看见章漾的身影坐起来时,他抬了抬头,“你醒了?”
章漾点头,她脸上露出个苦笑,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就是有些硌得慌。”
显然不习惯这种露天原始的休息的人不仅仅是只有章漾,宁修思脸上的神情跟章漾差不多,“谁不是呢?我几乎都没睡着,现在困得要死。”说着,宁修思指了指自己的眼袋,“就算是现在没有镜子,我都能感觉到眼袋快要掉到下巴。”他打了个哈欠,“这太磨人了。”从前跑过那么多新闻,就没有一次像是这回这么惨烈,惨到不用力狂奔就可能把自己小命交代在这儿。
想到这儿,宁修思站了起来,朝着远处的河流下游看去。
他们这个角度,在上方一点,虽然看不清楚河边具体是什么情况,但至少能看见昨夜对岸的大火并没有烧过来。
宁修思拍了拍胸口,“幸好没有烧过来,不然半夜连闭着眼睛的时间都没有。”
章漾也跟着站了起来,睡了这么一晚上,她全身发疼,这一回倒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锻炼锻炼,舒展筋骨。
在宁修思说话时,章漾的目光也跟着朝着山下看了去。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应该是烧过来了的。”章漾朝着河边的一处黑色的痕迹指了指,“那边就是证据,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昨晚被控制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安静。”
一阵秋风吹过,章漾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昨天晚上身上的外套就给了身边的小女孩,现在就穿着一件薄薄的棉T恤,这风吹得她骨头缝儿都发凉。来之前不是不知道这边比首都冷很多,但所有的行李,现在估计都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昨晚从旅馆里跑出来的时候,身上就只穿了这么点儿。
宁修思弯腰把昨晚章漾睡觉时盖着的他们几个大男人的衣服捡起来,递给她,“你先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