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折夕岚的话音落下,在场之人,无不目露惊叹之色。
她年岁算不得大,刚从云州来京都,小官之女,又诚如今日所言,父亲因官务繁忙不曾亲自教养,母亲和长姐因小人之故早亡不曾规诲,但这一番话说出来,一句“云州儿郎,十个里面九个战死,云州妇孺,满目皆白孀”,却是足以让她担得起“明珠”二字。
在此刻,没有人可以回答她为什么京都的姑娘会讥讽她没有母亲和长姐教导,在此刻,没有人可以回答她为什么明明是为国为民之家眷,反而要被人嘲讽缺失教养。
在此刻,便有武将开始动容。
折夕岚听不见四处的动静,但寂静满座却让她知晓自己应当是没有说错的。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深知这台子上的戏,自己这一出折子戏该唱完了。
皇帝神色晦暗难明,久久没有说话。他深知折夕岚没有说错。他并不是一个昏君,而且自认为是一个仁德之君。
他做事情最不喜欢的便是赶尽杀绝,这于秦家一事上便可以看得出。太子愚蠢,他也手把手教导,不曾生出废太子之心,就是当年折松年得罪了他,皇帝也只是迁怒,并没有将他杀掉,而是贬官。
贬官之后,他就不记得这个人了。如今再次听见他的消息,却听见了这般的惨事,皇帝心里不是个滋味。
当然,这肯定不是他的错。他老人家都是被蒙蔽的。这都是秦家的过错。
但是秦家……他看看一脸惶恐的秦馈和愚蠢的秦淑华,有些迟疑。
而此时,英国公老夫人坐在上首,看着这个匍匐跪在地上的姑娘。她看不见小姑娘的脸,但却足够可以想象出,即便这般跪在地上,她的脸上也应是坚毅之色。
她的内心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遗憾之情。
这姑娘的性子,她很喜欢。因为喜欢,便突然理解了孙儿心里的遗憾。
她微微叹息,本是男才女貌,怎么就错过了呢……其实她嫁过来,她们家也不会挑的。
鹤临不是嫡长子,是嫡出的幼子,她若是成了宴家妇,也不用承担宗妇的责任,只需要做个将军夫人便好了。
自己一定会好好待她,教导她这些大家世族之事,让她可以独当一面,只她今日这般聪慧的性子,定然能成为一个佳妇。
她们家正好又不是太子一系的人,跟秦家完全无关,也没有仇恨。
若是她跟鹤临成婚,想来也是一段佳话。
英国公老夫人越想越发痛心。她情不自禁的又去看孙儿。只见他一双眼睛盯在小姑娘的身上,眉目之处,尽是怜惜。
就好像怜惜一只没了父母护着的幼兽。若是可以,下一瞬间,他就要冲出去将小兽抱回去养了。
英国公老夫人悄然叹气。她之前不理解宴鹤临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这般的身世低微的姑娘,但今日她能理解了。
她实在过于美好。
她不卑不亢,做人做事皆有自己的主见,不会因为鹤临是英国公府的人而攀附,而是退而取其次。
她心里实在是想的明白,毫不犹豫斩断前缘,又毫不留恋,并不藕断丝连。
这般的人,若是曾经得到,许是没有这般的遗憾。而她家鹤临,却刚拥有,便已经失去,这份意难平,怕是一生将要跟随。
英国公老夫人的帕子越捏越紧。推心及人,她也忘不掉这般的姑娘。
她不经想,假若她她亲自登南陵侯府的门提亲,承诺日后,不知道她会不会改变主意?
她越想,便觉得越是这份理。
女儿家,能被打动的东西无非是家世,身份,地位,银钱,而这些她不要,那她就用真心换真心。
这般相待,说不得她就会回心转意。
她想到这个,便起了护佑的心思。但此时,她也明白,不能出声相助。陛下多疑,她不出声,才是对的。
非但她不能出声,其他人也不能出声,只等陛下的旨意了。
她也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等察觉之后,她一愣,而后忍不住摇摇头。
老了老了,竟然比不过人家小姑娘稳重,她瞧着那姑娘的身影,可是一点也没有动。
众人的目光交错,却又不敢出声,半响之后,皇帝才终于道:“将淑华拉下去,重打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