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仪式很简短,只有二十分钟。
结束之后,宾客们前往酒店,参加晚宴。
整场婚礼,即使已经做到最精简,但仍是繁琐的。
等晚宴结束,宾客纷纷离去,黎棠才找到机会,随便找了张桌子拉开椅子坐下休息。
陪新娘敬酒的时候,她挡了两杯,度数不高,但她有一点微醺。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黎棠的思绪变得有些缓沉迟钝。酒店落地窗外的烟火纷纷扬扬落下,她反应片刻,才慢半拍抬头去看。
大家都走了。
偌大的晚宴厅里只剩下她一人。
乔曼茵和邹澄临走时提出跟黎棠一起走,黎棠以两个方向拒绝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留下来坐一会,可能是真的太累了吧。
夜空的烟火很璨烂,给空寂的宴会厅带来闪烁光影。
黎棠怔怔望着玻璃之外的烟火,好半晌之后,整理自己心绪,起身预备离场。
而这时候,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朝她走近。
很奇怪,明明这个人身上略带涩感的苦艾味道是她所陌生的,可他走过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是他。
黎棠缓缓转头,江听就停在她两步远的位置,西服外套被他拎在手里,白色衬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一个,规整之中透出一抹她记忆中的随性。
烟火带来的光影在江听流畅的侧脸明明灭灭,视线很沉,凝望着穿了高跟鞋却仍低他很多的黎棠。
突出的喉结滚动,终于说出横隔十年的第一句对白。
“好久不见。”
黎棠忽然笑了起来。
这场婚礼,他们就如同陌生人一样,从未说过一句话,不曾有过任何交流。
她以为,他打算跟她当陌生人。
“我以为你没认出我。”黎棠微微笑着,上了淡妆的脸带着一点酒后微醺的潮红,卷翘睫毛眨了两下,看着江听说:“我还在想,我也没太大变化啊,不至于真的认不出吧。”
略带玩笑的话,掩盖多年不见的尴尬和生疏,黎棠看着似乎落落大方,与江听打招呼。
“江听,好久不见。”
江听薄唇微抿,沉默片刻,发觉自己竟说不出第二句话。
倒是黎棠先跟他叙旧:“大家还好吗?江爷爷,江叔叔,小姑,小姑父,还有周闻,他们都还好吗?”
江听利落分明的下颌线不动声色地绷了一秒,随后他没说太多,只应了一声:“嗯。都很好。”
“那就好。”
黎棠脸上露出明媚笑意,“大家都走了,我也回去了。再见。”转身的瞬间,她纤细的手腕蓦地被抓握住。
久违的独属于这个男人的温度一时顺着手腕皮肤渗透进她的血液里,包裹住她不经意颤动的心脏。
曾经,他用他的这只手,在画纸上画过她,也曾巨细无遗地描绘过她身体的每一寸。
他们曾经那样亲密过。
黎棠微微僵住,没有动。
江听握住她手腕的手指却紧绷着,不敢太用力,又不想就此松手。
他低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因为喝了酒,她的皮肤隐隐约约泛着红。
她很瘦,背脊单薄,绑带设计的礼服只在她后腰处系了一个秀气的蝴蝶结。而她那对漂亮的遗落在外的蝴蝶骨,却真的仿若蝴蝶一般翩跹欲飞。
两人僵持不过几秒,可都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最后,江听松手,说:“我送你回去。”
黎棠这才重新回头看他,笑着问:“你送我?你认识路吗,知道我住哪吗?”
“奥尔顿酒店对面,露西花园。”江听准确说出黎棠的住址,加一句,“我住奥尔顿,很顺路。”
黎棠怔了一下,眼睫微动,似有疑惑。
江听低头展开一直拎在手中的西服外套,不着痕迹地披到黎棠肩上,说:“邹澄说的。我没喝酒,他把车钥匙给了我,交代我送你。”
西服上清苦的苦艾气息瞬间将黎棠拉扯进江听的世界里,这是他身上的味道,一点一点弥漫在鼻尖,让她的心脏不自觉停顿片刻。
黎棠没说话,轻轻吐息之后,才漾起笑:“好啊。谢了。”
嘉云市对江听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黎棠却很熟悉。
她没让江听开导航,自己给他指路。
夜晚的马路灯火明亮,车水马龙,半开的车窗,送来夜间微微凉的风。
黎棠靠在窗边吹风,却感觉吹不散自己身上属于江听的清涩味道,在身体里发酵的酒精,也让她逐渐陷入不知名的苦涩之中。
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坐在江听的副驾驶上。
黎棠望着前方,但是余光清晰可见江听轻握方向盘的手,手腕骨节突出,手背微微显露的青筋衬得皮肤白净。
那是她曾经,很喜欢很喜欢的一双手。
察觉到自己有些想东想西,黎棠把头撇向一边,给江听指路:“前面红绿灯右拐。”
江听似乎只在认真开车,轻轻“嗯”了一声。
举办婚礼的酒店离黎棠住处没有太远,夜间车流不拥堵,很快,车在露西花园的侧门停下。
这边路旁可以停车,这条道路前方左拐,便能看到江听下榻的奥尔顿酒店。
到达目的地,黎棠先解开安全带,顺便将披在身上的西服外套取下,还给江听。
“我到了,谢谢。外套还你。”
江听仍然目视前方,只解开了安全带,再没其他动作,也没去接黎棠递来的外套。
道路尽头,路灯和车尾灯的光影昏暗交错在江听脸上,衬得他的轮廓线条很深。
这一刻,突然而来的寂静将他们之间的陌生无限放大。
黎棠在江听的沉默里,也保持了沉默。
收回手,把外套放在了中央控台上。
他们默契地安静坐着。
许久之后,江听终于侧头,看向黎棠。
黎棠知道他在看自己,可她有些不想面对。
她有些累了,酒意袭卷,她怕自己会不清醒。
“我走了。”
黎棠想打开车门下车,但是手腕再次被扣住。
这一次,他的力气有些大,也有些不容反抗的意味。
她不由得再次面对他,撞上他沉如深海的眼眸。
恍然间,他们陷入一种无声的拉扯之中。不说话,也没及时抽身,就只在这深夜无人的街道上,只有彼此的车里,久久对视。
一些久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潮汐不停,黎棠的心也无法平静。
她想,自己果然是记仇的。
否则,在江听将她拉到身前、薄唇即将压到她唇上的时候,她不仅不会躲开他的吻,更不会轻笑着问:
“现在玩得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