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岑皱着眉,没有即刻答应,他显然还在顾虑,黎枝枝便善解人意地道:“没有关系,我可以跟先生学。”
“先生教的东西毕竟有限,”黎夫人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拿着丝绢帕子优雅地拭唇角,道:“他也就是个秀才,教一教小孩儿罢了,琴棋书画哪一样不得仔细学?规矩礼仪,女红刺绣还得另请嬷嬷教导,倒不如送她去学堂,一并学了,省得麻烦,老爷说是不是这个理?”
黎岑唔了一声,犹豫道:“容我再想想。”
他心里还是有些介意那个道人说过的话,可随着时间渐长,府里并没出什么祸事,那些介意也就消散了许多,如今黎夫人重提,黎岑不免开始意动了。
黎行知望望他,又望望他娘,皱起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妥当。
众人都散了,黎素晚跟着黎夫人回院子,一路上她都没敢说话,等到了紫藤苑,才小心问道:“娘……爹爹他、他会同意吗?”
黎夫人停下步子,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道:“应当会的。”
黎素晚心里不是滋味,面上还有做出高兴的模样,道:“真好,看来爹爹很喜欢枝妹妹呢,到时候去了学堂,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黎夫人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失笑道:“真是个傻丫头,你以为我为什么提议让黎枝枝去学堂?”
黎素晚有些茫然,黎夫人这才慢条斯理道:“花儿需得绿叶来衬,才显得这花漂亮,引人注目,你常年跟着荣安县主她们在一处,关系好则好,可她们各个都强你一头,谁能注意得到你呢?你在她们身侧,也不过是白白衬托她们罢了。”
黎素晚面上的茫然渐渐转为喜意,吞吞吐吐道:“娘的意思是……”
黎夫人微微挑眉,道:“黎枝枝越是蠢笨无知,才越能衬出你的好,旁人提起黎府小姐,自然都会想到你,这下你懂娘的苦心了么?”
黎素晚既感动又欣喜:“娘,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黎素晚红着眼眶,哽咽道:“还以为您不喜欢晚儿了呢。”
“傻孩子,你怎会如此作想?娘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呕心沥血,尽心尽力,怎么会不喜欢我儿呢?”黎夫人抚摸着她的脸颊,感叹道:“那可是十六年啊,娘把你教的这般好,岂是随便来个人就能比的?哪怕神仙来了,也得往后靠靠。”
黎素晚落下来泪来,感动道:“晚儿真是不知该如何报答您。”
黎夫人温柔笑道:“你好好的,就是对娘最大的报答了,高人曾说过你是天生凤命呢,贵不可言,娘还指望着我儿来日飞黄腾达,也让娘挣个诰命,风光风光。”
……
最终黎岑还是松了口,同意让黎枝枝去学堂读书,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并没有说黎枝枝的身份如何处理,只把事情草草交给黎夫人,自己就上朝去了。
清早时分,黎夫人带上黎枝枝和黎素晚,一同乘车前往学堂,一路上,黎素晚都在和黎夫人说话,只有黎枝枝一个人坐在角落,宛如一个透明人。
她冷眼看着那对母女言笑晏晏,黎素晚不时投过来一个目光,带着隐晦的挑衅意味,黎枝枝心如止水,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实在无聊了,她便伸手打起帘子往外看去。
春日晴好,御街两侧柳色青青,马车驶过长街,这一条路她真是再熟悉不过了,过了跃鲤桥,就是昭明寺,昭明寺左转,就是学堂了。
学堂名为明园,在京师极其出名,它是永宁长公主所办,只收女学生,学堂里的先生都是从各地网罗来的大家,不少人以送女儿入明园为荣,甚至还有许多富贵人家搬迁至京师,就为了让女儿去明园读书,一时间,在明园读过书的小姐竟成了世家大族议亲的标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来,明园到了,黎枝枝下车,微微眯起眼,清晨的阳光自东升起,金灿灿的光落在那张描金匾额上,明园二字灿然生辉,就是这里了,上一辈子她受过最多磋磨的地方,除了黎府,就是明园。
人一多,就容易有争端矛盾,尤其还是这种女人扎堆的地方。
“我都打点妥帖了,还有些事要叮嘱你。”
黎夫人的声音唤得黎枝枝回神,她转头望着自己的生母,眼神里透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黎夫人姿态优雅地捏着丝绢帕子,轻声慢语道:“老爷原本是不打算让你来明园上学的,这里头大多数都是王侯公卿家的贵女,甚至是宫里的公主,个顶个的金贵,像你这样从乡下回来的,连门槛都摸不着,懂了么?”
黎枝枝故作迷茫,慢慢地点头,黎夫人继续道:“我花了大力气才说服老爷,让你能有机会在明园入学,只不过你的情况你自己也清楚,字都不识得几个,叫人知道了难免会笑咱们黎府没有教养。”
她说这话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黎枝枝,眼底是掩不住的厌烦,直到看见黎枝枝瑟缩了一下,黎夫人才满意地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进了明园之后,就跟在晚儿身边,她会照应你,但是有一点要牢记,对外不能说你是黎府的小姐,要说表小姐,你是从外地来投奔黎府的,老爷心善,收养了你,知道么?”
黎枝枝怎么会不知道?上辈子她就是被表小姐这三个字压住了,直到她死,也仍然是黎府的表小姐,为着那个身份,她较了一辈子的劲,可这一次她改主意了。
她要活得比他们都好,然后把表小姐这三个字变成巴掌,甩在黎府的脸上,让他们后悔莫及。
想到这里,黎枝枝弯起眼笑了,金色的朝阳落入眸中,碎成粼粼的光,十分好看,她乖巧应道:“我记住了,夫人。”
黎夫人望着她那漂亮的眉眼,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升起几分不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