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着玄色的锦袍,坐在轮车上,正是她前不久才见过的太子萧晏,如同初见那次一样,他手里握着一卷书简,整个人透出几分书卷气,倒真像一个斯斯文文的书生。
总而言之,在黎枝枝看来,这位废太子就不像是好人,毕竟一个正人君子,谁会坐在这里听人的墙根
被发现了也不急不躁,那张俊美的面容上此时写满了从容不迫,仿佛他做的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
甚至于萧晏还笑了笑,道“真是巧得很,黎姑娘,又见面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黎枝枝,状似歉然道∶“不当心听见了黎姑娘与人密谈,实在抱歉,黎姑娘不会生气吧”
嘴里说着抱歉,青年面上可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理直气壮得令人震惊。
黎枝枝心里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微微弯起眉眼,竟直言不讳地道∶“说来确实有些生气。”
没等萧晏说话,她话锋一转,道“但是一想到听墙角的人是太子殿下您,民女又没那么生气了,毕竟殿下身为一国储君,日理万机,纡尊降贵来听民女说闲话嚼舌根子,实在是令人受宠若惊,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换作平常,民女得花上多少心思算计,才能和殿下攀上些许关系呢”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讽刺他,萧晏下意识微微扬眉,片刻后,他笑一笑,道“上一回孤说你工于算计,意图攀附,你当时半点都不辩驳,而今怎么忽然伶牙俐齿起来了?”
黎枝枝微微张大眼睛,解释道∶“太子殿下误会了,民女并无他意,其实仔细想一想,殿下说得没有错,这世上人有千万万种,有人生来就注定高贵如树,如殿下这般,有人生来就微贱如草,如民女这般,倘若藤草不攀附树,便只能匍匐于地,任人践踏,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她直视着萧晏,不疾不徐道∶“这不过是求生的本能罢了,只要不主动伤害他人,藤草又有什么错呢?民女觉得,算计和攀附其实也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真是有理有据,几乎要令人信服了,萧晏握着书简,轻敲手心,定定地打量着她,像是要看清那双幽黑清透的眸子,似笑非笑道∶“这些都是你的实话?”
黎枝枝面露羞赧,道“确然是民女的心里话,没有半句虚言。”
萧晏还真是头一次听见这种言论,把攀附权贵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毫不心虚的,他简直要对黎枝枝另眼相看了“你倒是真敢说,就不怕孤因此对你心生厌恶么”
萧晏……
黎枝枝看着他微怔的表情,忽然笑了,道“既然殿下本就不喜欢民女,民女又何必谄媚讨好,曲意逢迎,要去博取殿下的喜爱呢?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敞开来,有好说好,有歹说歹,兴许殿下还会觉得民女是个真性情的人。"
萧晏这回是真笑了一下“孤倒觉得你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黎枝枝也不恼,甚至微微弯起眉眼,道了一句∶“殿下谬赞了。”
萧晏一时间竟没接上话,他不知该不该夸黎枝枝一句,确实足够坦诚,又或者说,她足够聪明,懂得怎样拿捏一个度,让人生不出反感之心,哪怕他原本对她就有芥蒂。
萧晏认真思索了一下,最后把这些情况归咎于黎枝枝模样长得好,生了一双看似无辜天真的眼睛,但凡换个尖嘴猴腮的人来,他都会让对方利索地滚远点。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是萧如乐,黎枝枝自然也听见了,十分知趣地道∶“倘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民女就先行告退了。”
不等萧晏说话,她便恭敬地行了一礼,抱着书袋退了下去,少女纤细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园门口,萧晏就听见了萧如乐的脚步声,她气呼呼地道“轻罗说你把我的酥糖都藏起来了是不是”
面对妹妹的质问,萧晏面不改色地反问道∶“你哪里来的酥糖?”
萧如乐一怔“姑姑给的。”
萧晏道“姑姑几时给你糖了我怎么不知道”
萧如乐轻轻啊了一声,急忙捂住嘴,使劲摇头,萧晏微微眯起眼,下了定论∶“你偷偷藏的。”
“没有没有!”萧如乐心虚地叫起来,撒腿就跑,所以压根没看见她兄长在后面,慢条斯理地从袖袋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拣了一块酥糖吃起来。
清风送来微凉,萧晏慢慢地咀嚼着糖,一边思索着方才的事,他拍了拍手上的糖渣碎屑,忽然看见了一点雪白,轻盈地在风中飘飞着,他下意识伸手,那雪白便乖顺地落在了他的指尖,薄薄一片,像冬日里的新雪。
不知怎么,他脑中莫名浮现之前见过的那一幕,少女立在墙边,她披着绚丽的霞光,鼓起腮,对着那瓣雪白的梨花轻轻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