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顾清淮各项指标均已回归正常,顺利出院。
到底是武警特战出身的警官,身体素质常人不能比。
无数次死里逃生,无数次在鬼门关与死神擦肩而过,顾清淮被授予公安部一级英模。
而在公安系统,能得到此项荣誉的,大多是烈士。
对此,顾清淮云淡风轻。
他说他只是做了一个排爆手应该做的,换了任何人,都会这样做。
他有很多战友牺牲在拆弹一线,又或者落下终身残疾,从未退缩。·
第一次见行走的公安部二级英模,特警支队的人都说,顾清淮这次是去阎王殿跟阎王爷握了个手回来。
而特警支队支队长念及他从警之后,除了母亲去世就没休过假,难免动容:“给你一周假,休息一下。”
顾清淮剑眉一挑,那眼神不怎么厚道,偏偏嘴上的话说得很漂亮:“这怎么好意思,为人民服务罢了。”
这话说得领导很爱听,支队长觉得自己小看这个姓顾的兵痞了,瞧瞧人家,觉悟多高,思想多正,果然是一级英模。
只是下一刻,就见那思想境界颇高的顾清淮拿起请假条,唰唰唰写完,一秒没耽搁地递到他面前:“既然领导发话,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领导,您签个字?”
那表情活像是怕他下一秒就不承认,混小子就是混小子,兵痞就是兵痞!
那身制服到底是压不住一身反骨,这个姓顾的混蛋把局长的假发气掉都毫不含糊,更何况他一个支队长!
支队长接过假条仔细看了眼:“你小子怎么没填日期啊?”
顾清淮:“留着以后用。”
支队长警惕:“干嘛?”
顾清淮笑:“当婚假。”
支队长瞪圆眼睛:“定下来了?”
顾清淮嘴角一弯:“没,准备求婚。”
得,有女朋友就是不一样,支队长很痛快地签好字,把请假条塞回顾清淮怀里。
正好这会儿有几个今年新入警的小伙子训练回来,见到偶像齐刷刷杵了一排:“顾队,炸弹爆炸的时候,您不怕吗?”
支队长冷笑:“他要是怕就奇怪了,排爆服不穿,直接索降,抱着炸弹往没人的地方跑,不要命的主儿,你们可千万别学他。”
顾清淮身上警服笔挺,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领带夹上压着国徽,衬衫扣子也扣到第一颗,警裤下两条长腿笔直,相当赏心悦目,就是站姿相当松垮,如果不是那身衣服,说是街上的地痞流氓也有人信。
这会,他后腰懒洋洋靠着办公桌,笑了下:“我怕。”
支队长轻嗤:“你怕?”
顾清淮点头,虽然人还是没个正形,但态度相当认真。
多少次执行任务,他顾清淮都是不要命的那个,甚至很多时候,大家觉得牺牲才是他想要的解脱。
可现在,他说他怕,支队长可不要太好奇:“你说说听听,你怕什么了?”
炸弹的冲击波也没把顾清淮那张漂亮脸蛋搞残了,而且因为住了一段时间院,皮肤更白,头发光泽度很好,嘴角弯弯翘着,更重要的是眼里有光,眼神明亮。
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了。
如果细究起来,那就是那双凤眼里的薄雾散了,只剩一派清明。
钟意来特警支队找顾清淮。
纪录片已经拍摄完毕,今日摄制组就要撤离特警支队。
大家想要摆个庆功宴,图个热闹,派她来问一问顾队长。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刚好听见顾清淮说:“怕不能陪她一生。”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特警支队却瞬间开始起哄,甚至在看到她之后,起哄声更大。
钟意一脸茫然,而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顾队长难得不好意思,红着耳朵,偏过头,牙齿咬着下嘴唇笑。
等人都散去,钟意揪住顾清淮的袖口晃晃,悄声问:“说什么呢?”
顾清淮揉她脑袋,眉眼干净清秀一如少年时,情话张口就来:“说喜欢你。”
这样的顾清淮哪还是特警支队的顾阎王。
他的眼睛弯着,嘴角勾着,说是个调戏小姑娘的浪荡公子哥还差不多。
如果不是高中就认识他,在他情窦初开的就把他骗走了,她现在肯定要怀疑,顾清淮这么会,是欠过无数桃花债。
钟意的心跳瞬间加速,看她脸红得厉害,顾清淮低声问:“找我?”
钟意这才想起正事:“纪录片今天结束,大家想要聚个餐,让我过来跟你约一下时间……”
只是话音未落,警报响起,特警支队反恐突击队接到新的警情——
一男子在地铁站留下爆炸装置,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就要引爆炸弹。
钟意条件反射一般最后一次将镜头对准他们,只不过纪录片结束,这次她不能再随同拍摄。
眼前这无数次发生的一幕,为这次纪录片画下完美句点——
夜幕下,是闪烁的红蓝警灯,黑色的警用剑齿虎,整装待发的反恐突击队队员。
陈松柏拎起狙击枪递给喻行,喻行拉栓上膛验枪的动作教科书级别的标准。
顾清淮扣下头盔护目镜,将排爆服扔进后备箱,跟各位队员简要通报警情。
这是纪录片的结尾,也是他们崭新的开始。
就在警车开出市局大院的前一秒,一个黑色身影追着警车狂跑脚步不停——
从藏蓝常服换回黑色特警制服的邹杨气喘吁吁出现,他朝着开走的警车拼命挥舞手臂:
“我的调令下来了!我要回来了!等等我啊兄弟姐妹们!”
当天任务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纪录片的庆功宴如约而至。
难得放松,包厢里有灯光有蛋糕有果盘有开瓶的酒,还有她最喜欢的他。
钟意坐在顾清淮身边,看他们笑,看他们闹,听他们用并不标准的粤语唱《红日》,唱得上气不接下气——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
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
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顾清淮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手指细直修长,掌心朝上,纹路干净。
钟意心领神会,不需他多言,便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里,掌心相贴,十指紧扣。
又调回特警支队的邹杨有点开心到变形,也把顾清淮的坏脾气忘了个干净。
他蹬鼻子上脸一把好手,笑嘻嘻跑到顾清淮身边:“队长,谁不知道你唱歌巨好听,来一首呗。”
顾清淮挡开他递给他的话筒,剑眉一挑,队长的威严还在,冰冷的声线特别唬人:“当我治不了你了?”
邹杨瞬间噤声乖成小鹌鹑,倒是喻行凑热闹不嫌事儿大:“队长,再唱一次《没那种命》嘛,我们听过可是钟导没听过呀。”
“我唱。”
循着声音来处,众人不可思议地将目光投向出声的钟意。
见大家都在看自己,钟意轻轻蹭了下鼻尖,害羞的神情很难藏住。
但她还是站起身。
那原本暧昧的迷乱的灯光落到她的身上,瞬间变得很干净很柔软。
视线中心的她,坐在高脚凳上,明眸皓齿,眉眼如画,那双清凌凌的猫眼,其实是有些无措的。
她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要快,垂下的睫毛似乎都有重量。
却在前奏响起的那一刻,抬起眼睛看向顾清淮,那目光里是不自知的温柔。
“旁人在淡出,终于只有你共我一起……”
钟意唱第一句,喻行就听出来了,这是陈小春的《相依为命》。
生死都走过,她在用《相依为命》回应顾队长的《没那种命》。
这个容易害羞、沉默寡言的女孩子,哪是心血来潮想要唱歌。
她的声线温温柔柔,粤语发音并不标准,可是咬字近乎虔诚。
是在给她的心上人念一封情书。
大庭广众之下唱歌,钟意是第一次。
刚开口时甚至还有些轻轻的颤抖,生涩无所遁形。
那双浅色眼睛,看着顾清淮,也只看着顾清淮。
一字一句,叙说她的心事,表达她隐晦的爱意。
她知道,他肯定听得懂。
“年华像细水冲走几个爱人与知己
抬头命运射灯光柱罩下来是我跟你
难道有人离去是想显出好光阴有限
让我学会为你贪生怕死……”
回忆在脑海,一帧一帧画面,只要是关于他就无比清晰。
那天他蹲在自己面前,为自己拆下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执行任务那么多次,他没有一次留下遗言。
唯独那天,他看着她的眼睛,眉眼温柔到令人心酸。
他说——
“那天你问我你穿婚纱好不好看。”
“好看,钟意,非常好看。”
“即使身边世事再毫无道理
与你永远亦连在一起
你不放下我
我不放下你
我想确定每日挽着同样的手臂……”
他被她欺负得不成样子。
他因为她生死一线抱着炸弹往没有人的地方跑。
可当他陷入昏迷,他说的是不分手。
他也说,别哭,我带你去买好吃的。
“不敢早死要来陪住你
我已试够别离并不很凄美……”
她那么残忍,她把自己自杀的伤口给他看。
她再一次想要推开他,想要与他永世不见。
他却红着眼睛抱住了自己,明明自己眼里有泪,却在为她擦泪。
明明遍体鳞伤不成样子,却要带着一身伤痛拥抱处处带刺的她。
他说,我那么宝贝的人,你却想杀死她。
他说,如果哪天,你还有放弃生命的想法,来找我好不好。
他说,你不要你自己了,我要。
目光交汇在一处,顾清淮得偿所愿,钟意红了眼睛。
她看着他,弯着流泪的眼睛,轻轻唱完最后一句——
“见尽了云涌风起,还怎么舍得放下你……”
顾清淮,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那天的庆功宴到了很晚,这一年的春夏秋冬,仿佛走了一辈子。
寂静的夜晚,顾清淮陪在她的身边,亲吻她的伤口、她的脉搏、她的心跳。
那么温柔,那么缱绻,像是带着此生最终的眷恋,心跳声震耳欲聋,满腔爱意想要说给他听。
顾清淮将她拥入怀中,体温舒适,怀抱治愈,有她最喜欢的味道。
钟意小小声说:“突然想起以前看过一首诗。”
他长睫低垂,眼尾轻弯,全是纵容:“愿闻其详。”
喜欢他笑眼弯弯看着自己的时候,钟意趴到他的耳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夜晚潮湿,地面潮湿,空气寂静,树林沉默。”
她想说的,其实是这首诗下一句,可是,她说不出口。
顾清淮靠近,气息拂过她的额头,轻轻笑着附在她耳边:“我也爱你。”
他吻她的额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