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鸣抱着小宁宁一起去了军管处。
最近他不管是见人,还是办公,都会抱着顾宁宁,一来舍不得放下孙女,二来这也不是什么事,这又不是在军队。
大家也似乎都习惯了,只要见到顾长鸣抱着孩子出现,就会很自然地让出位子,有的甚至还会送上一杯奶。一来大家也都喜欢顾宁宁,谁让这孩子可爱呢?二来也是因为这是首长家的孩子,自然跟别的不一样。
见到顾华的时候,顾长鸣都没认出眼前的人就是顾华。
此时的在顾华,早没了以往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变得胡子拉渣,衣服像梅干菜一样。
一双眼睛又肿又红,里面还布满了红血丝。
整个人颓废而又没精气神。
顾长鸣微微地皱了眉头。
顾宁宁也是好奇地望着眼前的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顾华这位书中的男主,发现他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光芒四射。相反,比她在乡下见到的那些叔叔伯伯们,还要不注意形象。
她嫌弃地皱了皱小鼻子:这就是男主?
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嘛,感觉跟爸爸比,爸爸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亏她来的时候都准备了又准备,严阵以待,调动了整个情绪。
原来就这?
顿时就失去了兴趣,开始观察起了旁的人,旁的事。
这里也不算牢房,而是一间四周光溜溜,只有一张小床,一扇小门的房间。
但里面很压抑,顾宁宁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里的不太对劲。
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出来,总之就是怪怪的。
关在这里的话,没点心理素质,那是关不住的,人会疯。
想想,那也怪不得顾华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顾华那边,确实如顾宁宁想得那样,人离疯已经快不远了。
在此之前,他其实就是一个极普通的人。
虽然他上了大学,成了军官,也带了不少年的兵,但他也没有经历过多少的挫折。
小的时候,他跟随父母,虽然是苦了点,吃得不是特别好,但那也是家里尽最大的努力,让他吃饱饭了。
不像范明华,比他还吃不饱。
后来来到了顾家,那就更不得了,他成了首长的儿子,不管是在生活上还是在物质上,他都没什么磨难。
虽然一年也见不了几次父亲的面,但他有妈妈。
嗯,继母。
更不要说,从他结婚后,还有老丈人那边给予的人脉支持,势力的接替,他甚至都不用开口,老丈人就会把饭喂到他嘴里。
他还从来没有受过像现在这样的苦。
在这里,没有首长家的儿子,也没有参谋长家的女婿,他就只是他,一个被抓进来的,有着敌特嫌疑的普通团长。
就这么短短的三天时间,顾华就觉得过去了三个世纪那么长,他痛苦得无以伦比。
他们不让他睡觉,也不让他吃饭,喝水都是舔一下舌头,只够滋润嘴唇的那种。
这是非人的折磨。
顾华不止一次哭着喊,他想要见他父亲顾长鸣,想要见老丈人欧阳老爷子。
但是人家军管处的人不鸟他。
该折磨的还是会折磨,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交待。
他哭着喊,等顾长鸣来了他就交待。
但是没有。
顾长鸣一直都没有出现。
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过一刻,属于他的特权统统消失。
他还是他,也只是他。
他就开始叫欧阳老爷子,希望他的老丈人能够出现救他。
但也依然没有。
人家军管处的人,都不鸟他,只两个字,那就是交待。
无休止的循环折磨,只为了从他嘴里套出该有的情报。
顾华用力咬紧牙,该说的他都会说,不该说的……他也不知道。
他寄希望于顾长鸣,还有他的继母,甚至……欧阳老爷子。
咬牙硬挺,也要挺到他们出现救他的那一刻。
终于,在他快忍受不了的时候,顾长鸣出现了。
抱着孩子,根本不像是来看他,反而像极了过来度假旅游一样。
顾长鸣的手臂上甚至还吊着一个奶瓶子,瓶子里还装着奶,这是顾宁宁的餐点。
看到顾长鸣的那一刹那,顾华的眼睛城喷射出了光芒,他连滚带爬地扑向了顾长鸣,边喊:“爸爸,爸爸你终于来看我了。”
顾长鸣坐了下来,椅子是军管处的人搬进来的。
他大刀阔斧地坐着,手里抱着顾宁宁,还把手臂上提着的奶瓶拿了下来,低头问顾宁宁:“宝宝要不要喝?”
顾宁宁想了想,肚子还真有些饿了,她赶忙点头:要!
这些日子与顾宁宁的相处,老顾同志也知道了一些她的肢体语言,知道她的要与不要是什么样的动作。
于是在顾华的眼里,他那个严肃到极致的父亲,正拿着个奶瓶子,开始给孩子喂奶。
这是他以前所没有见到过的。
他什么时候见过养父有着这样的一面?
别说给孩子喂奶了,他小时候渴望父爱的时候,跑过去想要骑大马,顾长鸣却将他提到了部队的训练场上,让他扎马步,练射。
当时顾长鸣道:“你是我顾长鸣的儿子,怎么能够只会撒娇?”
当时被逼着训练的顾华,在那一刻真希望自己不是顾长鸣的儿子。
其实,他也确实不是顾长鸣的儿子,但他不敢真离开。
他知道做顾长鸣儿子的好处,这是有人告诉他的。
“说吧,你有什么事情要交待?”顾长鸣的声音,打断了顾华的胡思乱想。
他看似想了很多,纷杂得很,但其实也就过去了没几分钟。
顾宁宁抱着奶瓶,吸溜着奶,一边将目光望向了顾华。
好像他会说出什么来。
顾华哭唧唧道:“爸,我是真的被冤枉的,我从小在你身边长大,我也接触不了范家人,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特务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不是顾家人的?”顾长鸣换了另一个问题。
顾华的哭声顿时一停,他抬着头,脸上全是泪水,样子看着有点儿狼狈。
“我不知道……”他条件反射性地,想要否认。
但是看到顾长鸣那道锐利的目光时,他嘴里的否认似乎也说不出口。
“我来替你说。”
顾华心里一揪,慌里慌张地放过去,就听顾长鸣接着道:
“你从四岁被接到家里,一开始忐忑不安,也确实跟范家那边没有任何的联系。努力演好我顾长鸣的儿子,也没敢跟那边有联系,怕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一直到1966年,这场运动的前夕。
那个时候我正在西南,战事紧张,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管你的事,你一直都住在你继母那里。哦忘了说,那个时候黄霞同志还不是你继母,但你已经叫了她妈妈。”
顾华的冷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他就像失了声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长鸣又道:“那个时候,是你第一次联系范家,坂田杏一郎联系的你,对吧?打的就是家里的电话,你们在电话里也没有互称父子,只是很随意的一次谈话。但问题来了,你怎么跟他联系上的?他又如何知道家里的电话的?是谁告诉的他,顾华……或者该叫你范明建,还是范建?”
顾华脸上的冷汗越发的多了。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二十六年前,他将要被带走的时候,那个男人站在他面前,跟他说:“你是我儿子,永远都是。我能送你一场富贵,同样也能够将这富贵上走。好好听话,知道吗?”
那年他几岁?
他六岁了,什么都懂了。
但要冒充明华,所以他只能是四岁,他的名字也不能是范明建,亦或者是范建,而只能是明华。
但他讨厌这个名字,他并不想要了这名字,后来他改掉了名字,人才真正的舒服起来。
他也讨厌明建这个名字,因为那是顺着明华的名字取的,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他的随从小厮似的。
他也不想叫什么明建,只想叫阿建,那才是父母给他取的,真正的名字。
但是他又怕那个男人,他知道自己要是不听从,那个男人也会杀了他。
哪怕自己是他儿子。
顾华从小就怕他。
因为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对他训练过,训练的是什么呢?
就是如现在这样,在极致困乏,生理极限的时候,自己能够承受多少?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