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鸣顺势就抱住了宁宁,他的表情管理比范明华好多了,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再讲起来的时候,他早就没有了当年的气愤与无奈,有的只是化为了一声叹息罢了。
范明华蠕动了一下嘴唇,张嘴,好久才道:“当年顾华这样对你,你就没有怀疑过?”
举报他母亲,又连同黄霞一同举报老爷子耍流氓,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
那可是儿子,当时没人知道他是假的。在自己的儿子都举报了父亲耍流氓,又有什么人会怀疑?
如果当时老爷子没将计就计顺势娶了黄霞,那后果不堪设想。
顾长鸣道:“我怀疑过,早在当年他举报了你妈妈,我就怀疑他了。后来我开始调查当年的事情,但那时范家已经搬走了,连夜逃出的根据地,去向不明。四个月后,我查到了你的下落。”
范明华瞪大了眼睛。
顾宁宁也一脸的不敢置信:爷爷早就知道爸爸在哪?那当初的时候,又怎么不去找爸爸呢?让爸爸在乡下受那么多的苦?
宁宁无法理解。
但这一次,她没有像之前那样的朝老顾同志耍脸,而是静静地躺在顾长鸣的怀里,凝着眉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她这么个小人儿,却皱着脸,那样子反而萌到了极致。
但此时却没有人关注到这个,气氛不对,情绪也不对。
顾长鸣道:“我是1967月年八月的时候,找到的你。”
那年,范明华24岁,正好已经过了征兵的最晚年龄。
“那个时候,你的档案上记录是1943年七月出生,而真实情况是1945年二月出生的。”顾长鸣道,“当年范家将你和顾华调换,你们俩的年龄相差两岁,却把你的年龄拔高了两岁,将顾华调换成了你。所以你的生日,其实是顾华的生日。”
范明华沉默,自己的年龄如何,他确实不知道,因为范家说他是1943年出生的,他就真的以为自己是那年出生的。当时顾家来认孩子,他还小,对当时的情况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隐约记得是一个女人来接的。
那个时候范老太跟他说,来接孩子的人,正是首长家的妻子。
他就以为是。
也是后来在偷听到范家两口子说起当年后,才知道,事情远不是这样的。
“本来我是想把你直接安排进队伍,让你远离范家,正好可以保护起你。”顾长鸣叹了一声。
范明华听得眉心也同时一凝。
那年的事情他知道,是征兵办过来,说有一个特招的名额,看中了他,想让他去当工程兵。
那个时候,范明华虽然不识字,但是他聪明。范家不让他识字不让他学手艺,但是他只看了几眼别人泥瓦匠怎么造房子,就会了。
当时征兵办的人过来说要招他入工程兵,他的心是火热的。
他想去。
他前面三次,明明体检合格,名额也下来了,但因为范家,最后不了了之了。
如今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如何能够错过。
但是最后呢?
最后依然不了了之。
怎么不了了之的,他不知道,反正就是征兵办的人,后来说这名额没了。
顾长鸣道:“那个时候我正查到你妈妈的案子在关键处,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顾家和明家被软禁监视,我什么也动不了,也无法将你从乡下接回来。你的存在,并不被人知道,正好可以避过这场灾难。”
范明华道:“知道我的存在怎么了?”
他们本来就是父子,父子相认不是很正常的吗?
顾长鸣却摇头:“我不能把你带入到危险中,我需要顾华在前面顶着炮火,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叹了一声,“你不知道,当时的顾家有多难,我和你舅舅差一点就……”
顾长鸣没有再说当年的事,那都过去了,他不愿意再想起。
范明华沉默了。
他一直以为父亲不知道他在乡下,却原来他早在1967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还找到了他,却因为顾家正处在风雨飘零的时候,他不敢将他认回,所以才装作不知道他?
“因为知道了你的存在,所以当年明家的那些学者教授被下放的时候,我和明家托关系,把人下放到了顺县,分散到了各村。”顾长鸣又道,“当年我跟那些学者道,我不求他们别的,只希望他们能看顾一二你。”
“所以老师们会教我,不是因为我天资聪明,是因为他们受恩于你,所以倾尽所有教我。”范明华突然就明白了。
他就说,教授们都那么有才,而他却是一个大龄文盲,大字不识,就算再聪明,人家大教授也不可能那么用心地教他。
人家想要收徒,为什么不去收那些真正天资聪明,年龄又小的孩子们?
而且教他的教授们,也不仅仅只在姜泰坝,还有别的村,当时他就挺奇怪的,他们是从哪里听说他的。
当时只以为是大教授们是互通有无,如今算是全明白了。
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些教授们明明是被下放的,但是县里的那些大领导,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因为老顾同志打过招呼的吧?
他又想到了那个革委会主任赖喜昌,似乎真的没有为难过这些大教授们,也没有为难过他。
大教授们在教他,能够瞒村里别的人,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这些革委会的人呢?
是从那个时候,人家就是故意放水了吗?
范明华怎么也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顾长鸣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更加的惊讶。
“我一直都隐藏得很好,但你的存在,最后还是让人知道了,我怕你遭受到危险,就派了小王过去保护你。”
范明华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一波接一波的反转,让他已经不知道用什么的表情来表达,最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小王,那是一直跟在父亲身边的人,身手特别的好。
关于他遭遇到的危险,他隐约有所察觉,但那个时候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拘在村里,他就以为那也是这股力量。
但后来那股监视他的力量消失了,他以为是自己扮老实迷惑了对方,以为对方终于觉得他已经翻不出水花了,这才退去。
原来是因为父亲派人保护了他吗?
想想也是,他曾经有好几次都遭遇过危险,差点连命都丢了,也确实是突然转危为安的。
当时觉得很莫名其妙,如今想起来,原来是这样吗?
这一刻,他望向顾长鸣的眼神,完全变了。
他有些哽咽:“你……”
深吸了一口气,他又道,“那你为什么现在又决定过来认我了呢?”
既然那么多年,明明知道他在哪里,却因为怕他受到连累,一直没有过来接他只让人保护他,那现在又为什么突然又要过来认了?
这是范明华不明白的地方。
“因为你通过报社听到了你大伯那边,因为你的事情被人觉察了,如果我不把你接回来,你可能更加的危险。正好,你妈的案子已经平反,明家和顾家也终于能够喘过气来了,而此时是接你回来的最佳时候。”
范明华蠕动着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因为老爷子说得没有错,这是对他最好的处理方式。
人不能感情用事。
顾长鸣道:“现在想想,我当时就不应该把你留在乡下,如果我直接把你带出来,那么你还有机会当兵,再不济,你现在也起码是个营长了。”
有他的身份在,哪怕他不有心保荐他,自己那些老部下们也会看在他面上,给予方面。而凭明华的能力,绝对能够往上升。这一点他相信明华。
他和明霞的儿子,又怎么可能不优秀呢?
他有这个自信。
范明华却摇头:“不,当时你也是为了保护我。”
张嘴,想喊一声“爸”,最后竟什么也没喊出来。
顾长鸣却理解,虽然他很希望儿子能喊他一声爸,但是这么多年了,儿子一直都在外面,也没有喊过他爸,他不急。
来日方长嘛。
“那你改姓和认祖归宗的事?”顾长鸣又提起了这事。
范明华道:“这个事情,我同意了。”
他心里的那个结没了,自然也不会再揪着这事为难老爷子了。
顾长鸣连连点头,连声说好,“我这就让人去办,把你的户口给办了。咱们一家回北京,到时候我跟那些老伙计们介绍你,让他们知道,你才是我顾长鸣的儿子。”
范明华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反驳了老爷子。
老爷子爱怎样,他都没意见。
父子俩,这才终于冰释前嫌。
范明华道:“改名的事也好,认祖归宗的事也罢,我都没有意见的,但是我工作的事,……你听我说,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不想现在就去北京,我在顺县呆得挺好的,我需要一步一个脚印,靠自己的能力走出一条路来。我也知道你觉得在顺县这个小地方,委屈了我,我不委屈,真的。”
顾长鸣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再阻止他。
他刚认回了儿子,儿子想要靠自己的能力得到自己的成就,其实这个他应该欣慰的。
只是苦了他了,明明可以通过他的关系,少走几年弯路的。
但当时,他又骄傲,这就是他的儿子。
像他!
很快,范明华的户口上的名字就改了,从现在开始,他不再叫范明华,而是叫顾明华。
范姓在生命中,从此已经变成过去式。
父子俩简单的请人吃了顿,大宴等到去了北京再办。
这也是顾长鸣和顾明华决定的,认祖归宗这样的大事,要换在以前,那是要进祠堂,请求祖宗的。
现在当然没有了,但顾长鸣也不想委屈了他。
这一切,顾明华都听他的。
顾长鸣要谈的是另外一件事:“现在我要跟你说的是有关你妈的事。”
顾明华顿时坐直了身子,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就连顾宁宁也坐在笔挺,学顾明华那样,一张脸板正紧紧的,父女俩表情如出一辙,奶萌奶萌的。
“你妈当年牺牲,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我怀疑跟日本特务有关,她是被人灭口的。”
顾明华点头,这事他虽然没有参与调查,但也能够猜得到。
范老头就是当年的日谍遗留下来的,当年妈妈的死也跟他有关,他和范老头有着杀母之仇。
“你妈当年应该是有保留什么证据的,所以我们必须要去重庆,把东西取出来,这是还原当年真相的关键所在。”顾长鸣又道。
顾明华又点头,就听顾长鸣道:“我决定等过几天就去重庆,现在就是想问你,你想去吗?”
“去!”顾明华坚定道。
当然要去!
就像老爷子不提,他也会要求去的。
顾宁宁也举起小爪子招了招手:还有我!还有我!我也要去!
父子俩被小宁宁奶萌的样子逗乐了,那严肃紧张的气氛,也随之一散。
这次去往重庆的人员,暂时就定为顾长鸣一家,连同他两个警卫员。顾长春那边有别的事,暂时就不过去了。
而赖喜昌是自己要求去的,范老太是关键人物,自然也是要去的。
1976年一月八日那天,一家人准备妥当,准备起身。
他们想在过年前,把这件事情做了,能够让明霞的案子,在过年前能够真正落实了。
但在这一天,却发生了一件大事,耽搁了一行人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