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红烛燃到了烛台,昏暗灯光下男人一身戎装铠甲,整个人陷在半明半昧的阴影里,满身的血腥煞气,一抹鲜血从额角洒至下颚,侧脸轮廓映着光,棱角挺括,如他手中沾血的长剑锋利冰冷,凌厉分明。
边关十年,塞北凛冽的黄沙埋葬了他的过去,十年的打磨,初见时卑微低贱的马奴,如今已成了大权在握冷血无情的将军,接连征战,英挺的眉眼也沾染了久经沙场的戾气。
他阔步走进屋内,阴冷的双眼扫过屋内瑟瑟发抖的侍女。
无数将士持剑涌进,将房中宫人侍女驱赶至院中,男人一步步逼近床榻,冷漠眉眼静静看着面前的秋娘。
“让开。”
“大胆!今日……今日是公主大喜之日,无诏无谕,你怎敢擅闯公主喜房!”
男人不欲和她多言,看了身侧将士一眼,秋娘便被架出了房间。
房内红绸满目,大红的被衾幔帐映入眼帘,男人的目光落在明鸾绣满金线的喜服上,抬手,以沾血的剑尖挑起公主头上的喜帕。
一滴鲜血于剑尖滑落,洇入喜服。
他于喜帕下看到公主微颤的唇瓣和瞋目切齿的双眼,“公主大婚,我特来为公主献上大礼。”
“你不是在边关抗敌吗?为何会出现在此?你敢违抗皇命……”
“边关大捷,听闻陛下为公主赐婚,所以连夜赶回都城为公主贺喜,哪知公主銮驾已至颍川郡,我只好赶过来了。”男人一剑挑开碍眼的喜帕,“陈询口无遮拦冒犯公主,已被我斩杀于前堂,以儆效尤。”
明鸾紧攥着身下薄被,怒目而视:“你竟敢如此放肆!难道真以为自己手握兵权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滚出去!”
“公主还不知道陛下已经驾崩,我已于前日登基之事吗?”
“什么?!”
男人斯条慢理将剑收回剑鞘,走到她面前,俯身注视着公主不知是怒是恨而含泪的双眼,“陈询如何配得上公主,跟我回去,今日我不想再shā • rén。”
血气浓郁扑面而来,看着面前已功成名就的男人,眼前不由得浮现当年初见时他为人凳供权贵上马的模样。
明鸾咬牙:“你一介卑贱之人!休想!”
“卑贱之人已成过去,这是公主说的,奴有今日,全仰仗公主知遇提携之恩,这么多年悬于心尖不敢忘怀,大事已成,如今是奴回报公主的时候了。”
屋内的将士退出房间,房门合上,摇曳的红烛熄灭于烛台,徒留一缕轻烟。
“就算……就算你已登基,如今我已和我的夫君拜堂成亲,我已是陈家妇,你如此行径,不仅会被颍川陈氏唾弃,更会令天下百姓不齿!”
罗裙满床榻,在那炙热的喘息中明鸾迸发出咬牙切齿的恨意:“谢长珺!我恨你!”
温热的手掌覆上她泪涔涔的双眼。
“那便恨吧。”
—
明鸾最终还是被谢长珺带回了都城。
回京的当日,明鸾便病倒了,断断续续病了一个多月,每日清醒入眼的便是床侧秋娘已哭肿了双眼。
“秋娘。”
“公主,我在,您终于醒了。”
眩晕感一阵阵传来,明鸾失神地望着床顶的帷幔。
自回京后她被囚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已有月余,连日来的磋磨与奔波令她身心俱疲,身体每况愈下,整日浑身无力昏睡不醒。
她强撑着疲乏无力的身体,掀开床边的帷幔,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秋娘端来一碗汤药,哭着劝道:“公主,先把药喝了,什么事等身体好了以后再说。”
明鸾穿着一件轻薄的中衣,无力靠在秋娘肩头,闻着秋娘端来那碗漆黑墨汁般的药汤,眉心紧拧,转过头去。
“公主,喝了吧,您不喝药,这病如何能好?”
“我好不了了。”
“公主!公主洪福齐天,长命百岁,不能说这样的话。”
这话并非一时兴起,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自回宫后明鸾便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新帝继位,前朝后宫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明鸾依偎在秋娘颈侧,“秋娘,你照顾我这么多年,从今往后,也要为自己做一番打算。”
“秋娘哪里也不去,秋娘只想照顾好公主,公主,别说这样的话了,秋娘听着心里难受。”
殿门被人推开,潮湿的水汽顺着寒风涌入,浸湿了地面。
年轻的帝王站在廊下,身后跟着一众低眉不敢抬头的太医。
被虏进后宫的那日,明鸾将她这辈子所知道的脏话都骂在了这卑贱的马奴身上。
封妃的圣旨一张又一张。
她烧一张,他写一张。
他写一张,她便烧一张。
她心里清楚,只要自己不愿意,谁都不能勉强她,江山社稷还未稳固,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的非议他经受不住,为今之计,只能将她囚在宫殿,逼她愿意。
谢长珺从廊下入殿,至床榻前伸手夺过秋娘手中的药汤,坐在床沿,一手揽过虚弱无力的明鸾,汤药送至她嘴边,“公主只有将病养好,才有力气继续恨我。”
握着汤匙的手背有伤疤狰狞,这是当年谢长珺于虎口下九死一生救她时所受的伤,那一口,险些将他右臂扯下。
彼时她因此对他青睐有加,如今想来不过是卑贱之人的徐徐图之罢了。
她闭了闭眼,虚弱问道:“我问你,我长姐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谢长珺没有回答。
沉默代表了一切,明鸾恨急,一抬手,将谢长珺手中的汤药掀翻在地。
“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漆黑的汤药污了一身,谢长珺却毫无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公主,我赢了,天下与你都是我的,可若是我输了,今日引颈自刎的就该是我了。”
他将一卷诏书塞进明鸾手中,“公主接旨吧。”
“你竟敢,纳我为妃!你做梦!”
盛怒之下,腹部一阵剧痛传来,明鸾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
“公主!”秋娘双手并用爬至床前朝外大喊:“太医!太医!公主吐血了!”
明鸾紧攥着谢长珺的衣袖,用尽毕生力气说出了最后一句:“我是大周的公主,是父皇母后的女儿,长公主之妹,他们都在看着我,我可以是任何人,但我永远不会是你谢长珺的妃嫔!”
握紧的五指收紧又徒然松开,整个人无力跌躺在床上。
“公主——”
倏然骤雨,倾盆雨水顺着琉璃瓦的重檐屋顶落下,深红的宫殿矗立在这茫茫雨帘之中。
明鸾睁眼,惶惶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一切。
她的父皇母后,亲人朋友全都葬身在这座皇城里,她最好的归宿也如他们一样,死在这片从小长大的土地上。
这也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