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是极麻烦的事,且不说旁的,光明面上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就够折腾的。
而这六道程序每次都要占卜吉日,再合上男女双方的八字和属相,若要尽善尽美,有时一年之内都没几个能用的日子。
等六道程序走完,两年都不算慢的。
纳采本是男方若有意中人,家里先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家答应议婚后,男方家再备礼前去求婚。
后面的问名才是互换庚帖。
但师雁行和柴擒虎并非盲婚哑嫁,又是师兄妹,彼此熟悉,如今又在一处,好些地方就都可以变一变。
女方家是师雁行做主,对婚事这块儿,江茴更是全由着她的性子来,故而便将纳采和问名合起来办。
因着师门的关系,这两人才有相识相知的机会,也算姻缘天定,所以裴远山和宫夫人就做了媒人。
这夫妻二人身份贵重,远比寻常官媒来得更体面。
柴擒虎不记得自己出生的具体时辰,庚帖便不完整,只好待来日柴父柴母回信,再行纳吉。
来之前,胡三娘子还整天带头起哄,喊什么姑爷的,可如今真到了这一步,她反倒沉默下来,活像变了个人似的。
师雁行问时,胡三娘子犹豫再三,还是搓着粗厚的手掌道:“嗨,论理儿,这本不该是wǒ • cāo心的事,可到底跟着掌柜的四五年……”
之前她总觉得掌柜的一个小姑娘风里雨里不容易,想着若是能有个人从旁帮衬一二就好了。
可时间久了,又觉得这样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不用伺候公婆,不必相夫教子,挺好。
小柴大人自然是极出色的,又对掌柜的死心塌地,可万一他来日变心呢?
又是个官儿,自古民不与官斗……
都说男人得势就变坏,她怕来日小柴大人辜负了自家掌柜的。
胡三娘子欣赏柴擒虎,但若跟掌柜的比起来,他就是个外人!
这样的话,胡三娘子没敢出口,忒不吉利!
可不说不代表不想。
胡三娘子说得颠三倒四,好几句没头没脑的,但师雁行听懂了。
师雁行微怔,然后走过去,抱了抱她,“谢谢。”
被抱住的瞬间,胡三娘子整个人都僵硬了,过了会儿才试探着伸出手,笨拙地拍了拍师雁行的脊背。
唉,真瘦!
都是累的!
胡三娘子体格高大健美,抱起来极富安全感,胸大肌也发达,师雁行忍不住又蹭了两下才松开。
见胡三娘子满脸不自在,她噗嗤笑了。
“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让你们担心的。”
胡三娘子挠挠头,也跟着笑了,“行!”
反正除非掌柜的撵自己走,这辈子她就在这儿了,掌柜的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管他什么大柴小柴的,只要日后敢对掌柜的不好,她这双拳头可不念旧情!
其实不止胡三娘子,之前师雁行也曾反复思量过,算来她跟柴擒虎真正深入了解的时间并不长,此时谈婚论嫁是否太过仓促了些。
来京城之前,师雁行就想过很久,后来得出结论:
不管理性还是感性方面,这都是最优解。
非她悲观,在这个时代,女子想保持单身只有两条路:
守寡,出家。
前者自不必说,还是先要成亲的。
后者么,若出了家,自然六根清净,也就做不得明面买卖了。
京中早有不少高门贵女不愿委屈自己,或体弱求长生,便假借入道的名头给自己弄个小小道观,或是挂名在某某观名下。
可既成了女冠,哪怕家人疼爱,总不如红尘俗世中自在痛快。
她曾暗中打听过,马上就断了这个念想:
别的不说,不让吃牛肉啊!
这谁受得了?
师雁行天生不喜循规蹈矩,她爱鲜衣怒马,爱华裳美服,爱金珠宝气。
若没了这些,人生该多无趣?
这个时代,单身女子所承受的压力远非后世可比。
早在五公县时,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呢,县城孙良才之妻秦夫人就曾动过给她保媒的念头。
只是当时秦夫人没有明说,师雁行看出来了,就装不知道的。
后来大约是孙良才没有糊涂到家,暗中操作断了念想。
而后面的沥州几位官员、官太太,也未尝没有这个意思,若非裴远山在那里挡着,如今还不一定怎样呢。
师雁行深知自己的作风强势,也无倾国倾城的美貌,甚至还是乡野女户中出来的商人,这几样叠加起来,本该劝退所有体面人家。
但她有钱,能赚钱!
娶了她,就等于拥有一座金矿,谁不心动?
当初只是年入几千近万两,就有那么多人动心思,来日师家好味继续扩张,遇到的人和势力也会越来越大。
裴远山能护她一时,却不能护她一世,如果一直不嫁人,早晚会遇到让裴远山也无法拒绝的狠角色。
或许待到那时,师雁行连个正妻的身份都捞不着。
她从很早就开始想应对之策,并做好了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准备。
能重活一次已是意外之喜,她总不可能什么便宜都占。
成年人了,要现实一点。
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她的生活中忽然闯进来一个卷毛毛。
他年轻而纯粹,热烈而真挚,有城府而无歹意,没有迂腐沉闷到令人窒息的封建大男子主义,鲜活而明媚,看过来的时候眼里只有自己。
没人能够抵挡如此纯粹的热情,师雁行也不行。
她心动了,并决定顺势赌一把。
至少目前看来,她没有赌输。
等待两边父母回信期间,师雁行大部分时间都在找合适的铺面。
事关师家好味下一步发展,光这一件事就几乎摄取了她的全部心神,以至于有几次差点忘了跟柴擒虎的约会。
胡三娘子也从最初对柴擒虎的警惕,渐渐掺杂了一点同情:
原来就算要成亲,掌柜的心里揣的最多的也还是生意呀!
内城的铺面租金都十分昂贵,房东们姿态很高,压根儿不屑于与租客讨价还价,两年起租。
想先来一年试试水?
哦,好的,下一位!
师雁行看了几家,最便宜的两层铺面也要数十两一个月,黄金地段更要百两以上,足足是沥州租金的十倍。
但这是一座彻头彻尾的不夜城,往来皆是腰缠万贯者,专等着你从他们兜儿里掏银子。
看呐,护城河里流淌着的是水吗?
不,是融化了的金银,正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空气中浮动着的都是铜臭。
只要能站稳脚跟,收益何止十倍!
外城的自助餐厅倒还好说,可那个已经不占地理位置的优势了,内城的餐厅既然要走高端路线……
来都来了,本也投了,与其瞻前顾后,吝啬那一年千八百两的租金,弄个不上不下半吊子,倒不如玩一把大的!
京城的贵人们太骄傲,骄傲得根本不屑于走太远,你必须将各色好货捧到他们眼皮子底下筛选。
在这里,酒香太多,巷子略深一丈,就会被瞬间淹没。
主意已定,师雁行找到本地牙行,打听自己看中的几座酒楼,问什么时候到底,是否有提前转租的意思。
这年月,即便买卖不好,租客也不会在外面张贴“吉房出租”的字样。
得自己去问。
虽是京城,但在这里做买卖的却多是外乡人,本地人吃房租就够活一辈子,活得十分滋润,故而那牙子也不因师雁行的外地口音轻视。
“啧,酒楼啊,这位掌柜的好气魄,唔,我瞧瞧册子……”
京城常住人口过百万,人人都要吃喝,一天三顿外加点心若干,街上最多的就是吃食买卖了。
可来的多,去的也多。
世人总瞧着街上熙熙攘攘热闹得很,谁又注意到街边铺子一年之中换了几个东家?
尤其是酒楼,至少三层起,一年光租金、采买、雇人并各项开销就要三千两上下,这都是一开始就要投进去的。
再算上每月花销,没个万把两兜底,那都甭打这个主意。
但凡哪天银钱供不上了,瞬间完蛋!
多少人野心勃勃来,灰头土脸走,血本无归。
这小姑娘才多大年纪,就敢开酒楼了?
那牙子手指沾着唾沫在簿子上翻了一回,又眯着眼看了,笑道:“师掌柜是吧?倒是好眼力,您相中的那几家酒楼倒是有两户今年年底到期,只是是否续租,我还得先去问问他们的意思。
另有两户明年到期的,倒是久了些,您若愿意等,我也可以问问。”
钱,现在师雁行能拿得出来,可惜缺人。
沥州那边的厨师速成班还不够火候。
“那就问问明年的吧。”
师雁行想了下,委婉道:“若是有人想提前转租或是改行的,也劳烦您问一嘴。”
那牙子见她说话办事自有章程,像个正经办事的沉稳,略想了一回道:“问倒是不算什么,应该的,我不怕给您透个底儿,这几处都颇抢手,您若实心想租,最好是提前知会,咱们三方坐下来商议好了,先赶在头里把后面的文书定了,钱交了,一切就都妥了。
哪怕中间还隔着半年十个月,也不怕给人截胡,您该干嘛干嘛去,也不耽搁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