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受伤,你就很开心,是么?”
苗疆小娘子听他把自己的蛊说得这么不堪,不禁生气:“喂!”
长得好看也不能胡说八道吧。
沈青梧目光闪烁,略微心虚。他手指隔着袖子轻轻揉着她手腕,委婉的恳求,也让她心中酥软,飘飘然失去判断力。
她听那“同心蛊”的介绍,便十分心动。
然而张行简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恳求,确实唤起沈青梧不多的善心。她凝视他秀白面容、浓长眼睫、红润唇瓣,再想到他前几日气息奄奄的模样……
病歪歪的张行简虽然有病歪歪的美,可惜稍微一碰就要碎,确实不如健康的好。
可那“同心蛊”……
张行简柔声:“这些稀奇的蛊虫,你若有兴趣,待咱们买完该买的东西,再给你耍,好不好?”
而买完该买的药材,他们的钱财必然花光。张行简压根不可能让她买未知奇怪的东西,再放到他身上玩。
沈青梧沉默着,开始在脑中计算用自己的俸禄买来亏不亏,自己的钱够不够。
唔,她若是花自己的俸禄买价值一黄金的东西,自己多年的俸禄便会花得一干二净,一分不剩。但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她平时并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唯一的问题是没有钱,如何归队。但她……武力这么高,一定有法子的。
张行简见小姑奶奶不吭气,便知道沈青梧的执拗劲又犯了。他心中叹气,口上继续温柔劝她。
沈青梧一边被自己的冷血固执把持,一边被温柔好看的郎君吹好听的话……她从没经历过这种,不禁茫茫然,既想听自己的,又想看张行简对她笑,实在有些困惑。
好在,很快不需要沈青梧挣扎了——
“名单上叫到的娘子,都过来!”
集市口巡林官来了长官,长官跨马而下,在众扈从的跟随下,哗啦啦进集市,让百姓们受惊。这些官兵包围集市,拉出一张有着长长名单的卷宗,开始高喝:
“官家选秀,名单上的人都要去……还有在场漂亮的未嫁女都留下来,你、你、你……”
他们随手叫着自己眼中能看到的漂亮娘子,不理会那些娘子被点到后瞬间苍白的脸。
“其他人也不用急着走!今年的庆冬税,一户三贯钱,官家仁慈,给没有田亩的民户减为两贯。十日内全部交到官衙……”
苗疆小娘子听那乱哄哄的选秀又开始了,连忙收拾自己的摊位要逃跑。
而更多百姓还没消化那没完没了的选秀,便被“庆冬税”镇住。
有人脱口而出:“庆冬税?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我们今年已经交过税了啊。”
念圣旨的官员瞥他一眼,高傲道:“官家说,隆冬初至,与民同庆。官家在东京每每想到天下百姓,便心怀仁爱,要建‘望雪阁’,与百姓普天同庆。尔等小民,为了官家的仁心,自然要支持。
“这‘望雪阁’是为天下人一起建的,你们不是天下人?”
百姓一片气怒,喧哗骂声不断。
他们被官兵喝止:“不许乱说!快准备钱去……”
收拾包裹准备逃跑的苗疆小娘子蹲在沈青梧二人的脚边,偷偷冒出头颅,对着官兵的方向啐了一口:“狗皇帝!”
张行简与沈青梧低头看她。
小娘子起先心虚,然后理直气壮:“我说错了?我从家里跑出来偷偷玩,就遇到你们狗皇帝选秀,到处抓女子。我的跑路钱都没了,现在都没钱回家了!
“然后你们狗皇帝还要加税……让不让人活了?他那是与民同乐吗?他是要搜刮天下漂亮女子,陪他享乐,奉承他吧?”
苗疆小娘子后悔不住:“我也不知道你们外面这么乱。早知道不出门了……我阿爹也没告诉我,大周这么乱啊。”
沈青梧道:“是因为帝姬离开了,没人管少帝了,少帝就开始顺本性而为了?”
苗疆小娘子:“什么帝姬,什么少帝?你们是谁?”
她没有等到两人的回答,搜寻官兵的目光已经到这边,向这边走来。苗疆小娘子赶紧将头缩回去,抱着包袱钻入一石凳下。
官兵向沈青梧和张行简的方向走来。
官兵目光落到沈青梧脸上,再放到沈青梧腰间的刀上。这娘子什么也没做,他竟有些畏惧,移开了目光。官兵转头去挑选其他美人:“你也来……对就是你,我管你有没有夫家呢!”
沈青梧手扶在刀上。
张行简温和:“人太多了,你管不了所有人。最好的法子,是有人能回到东京朝堂,让少帝收回成命。”
沈青梧瞥他。
她道:“你是指你自己吗?”
张行简弯眸笑:“我也可以是指帝姬啊。”
沈青梧:“可是帝姬去哪里了?她不是从不离开东京吗?”
张行简并未告诉她帝姬与张家的旧日恩怨,恐怕他即使告诉她帝姬与张容两心相悦过,她也不能理解帝姬如今的心事。张行简仍希望,沈青梧对张家事,涉入的少一些。
他见沈青梧盯着那些官兵,不想她在此时节外生枝、招惹不该招惹的,张行简拉回她的注意力:“换个想法,如今少帝要征收新税,百姓叫苦不迭,咱们的货被博老三盯住的可能性更大了。”
官兵要过冬,山匪也要过冬,路过的肥羊,再小心的人,也会忍不住吧?
沈青梧若有所思,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官兵身上移开,并看着苗疆小娘子将她心动的“同心蛊”带走跑路。
沈青梧不甘:“我的……”
张行简笑:“嗯?你的什么?”
沈青梧不自觉地追出去一步。
张行简在后坚定地拉住她。
沈青梧抿唇。
张行简与沈青梧雇了人来搬运他们买的药材。这些仆人,都是那位跟随张行简的太守的暗线,此时悄悄跟来。
张行简与沈青梧备好了货,连夜出城,又过一日,二人在道路边的茶棚喝茶歇息。仆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坐在外,看守着货。
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进了茶棚,叫了壶茶,坐到了两人同一桌。
这人五大三粗,眼角有条疤,看着十分凶悍。
他注视张行简,张行简做着文弱书生模样,好脾气地躲开他的目光;他再看向沈青梧,沈青梧正托腮发呆,看着天边的苍鹰,压根没在意这人的同桌。
这个人盯着沈青梧看了半天。
张行简一声轻咳,无奈道:“阿无。”
沈青梧睫毛一颤,收回目光,漆黑的眼睛看向张行简,以及桌边多了的这个人。
张行简文弱十分地掩袖咳嗽两声,向这人介绍:“兄台见谅。我与我娘子做些小本生意,我娘子什么都好,就是、就是……有些和别人不一样。”
这人怀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
张行简见他不信任,可守株待兔几日,就遇上这么一个可疑的人,怎能放走对方?
张行简:“兄台是要买药材吗?与在下谈便是,我娘子只负责运送药材,谈生意的事她不管的。”
这人:“就是说,和你谈好价,你娘子给我送货?”
张行简含笑点头。
这人犹豫片刻,打量沈青梧那副样子半天,仍摇头。他要站起:“算了……”
张行简一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道:“兄台若是顾忌我娘子的异常,便实在是想多了。我实话与兄台说罢,我生就文弱,做些生意不容易,雇厉害的人又容易遭欺负,我娶了她来当我助手,是因为……你别看她看起来好像能打,其实她是个傻子。”
沈青梧:“……?”
张行简对来人微笑:“她根本听不懂我们在谈什么。”
沈青梧:“……”
她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相信张行简的鬼话,扭头来看她是不是傻子。而她眉目一动不动,面容平静,竟然真的让那人怀疑其她是傻子。
这人重新坐下:“你妻子真的是傻子吗?”
沈青梧:“……”
她想抽刀了,张行简对她眨眼睛。琉璃珠子闪着璀璨湿润的光,他用美色惑她,她心痒面冷。
那人又扭头来观察她。
沈青梧忍。
她慢慢地吊下眼,张大嘴,两手掐腮,非常突兀地向那人扮一个青紫狰狞的鬼脸。
茶棚中寥寥无几的人直抽气,那人吓得一声“妈呀”,往后摔坐倒地。
四遭皆静,沈青梧面无表情地扮着鬼脸:“嘻嘻,我是傻子。”
那人目瞪口呆。
张行简忽地侧过脸,躲开沈青梧冷漠的眼神,镇定喝茶。
他肩膀抽动,心间酥麻,不敢多看她一眼——
这么配合,这么乖巧,这么聪明,这么傻,又这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