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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1 / 2)

沈青梧那只箭射来的时候,张行简想,一定发生了故事。

她不该来追他。

更不该一头血一身血,让人看着便触目惊心。

锋利的箭只旋转着向张行简飞来,半空中便被腾身入场的长林挡住。

长林立在马上,长剑已出,四方卫士纷纷拔剑,将沈青梧包围住。

长林衣袍在猎风中飞扬,修身挺拔:“沈青梧,你不要以为你一次成功,就次次成功。

“当日我等未曾提防你,才让你将郎君带走。今天你试试,看是你一人厉害,还是我们所有人能保护郎君。”

沈青梧抬起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她狼狈的时候太多了,被讨厌的次数太多了。很多时候她都已分不清因果前后。

她此时摇摇晃晃地站在这里,因为她本就是疯子,她本就和理智的、柔顺的、乖巧的娘子不一样。

打不过又何妨?

千里奔波伤势加重又何妨?

人生的路从来都这么难走,她哪一次不是头破血流闯出一条路,才能窥见自己想要的冰山一角?

沈青梧身后背着的箭只已经很少了,后脑勺的血与黏腻的长发缠在一起,她估计自己早就出问题了。

可是沈青梧的眼睛仍盯着车中的张行简。

郎君眉眼深致,安静地看着她,双目浓若点漆,始终一言不发。她用箭指他,她分明发狠要对他下手,他也只是平静地看着。

他是那么的洁净,那么的遥远。

会不会这轮月亮从来就没从天上掉下来过,一切都是沈青梧蠢笨的揣测?沈青梧暗暗高兴他入泥沼、与自己同污的时候,月亮是在怜悯她,还是嘲笑她?

风刮着面颊,沈青梧已经感觉不到那些痛了。

沈青梧面对长林众人:

“试试就试试。”

她拔身而起,横刀于身前。她刀刀用力,要劈开长林这些人,到张行简身边。

在曾经被沈青梧带走张行简后,长林等人确实重新琢磨过己方的战术。在前几天,郎君回归的时候,郎君还指导过他们。长林认为他们不可能让沈青梧再抢走郎君,但是沈青梧这发狠的打法,仍让他们吃力。

长林本对沈青梧有几分好感。

他不希望双方关系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刀与刀碰撞,他反掌将沈青梧劈下马背。那娘子在地上翻滚一圈,重新爬起来时,长林分明看到沈青梧的步伐更加趔趄、凌乱。

长林不忍,咬牙:“沈青梧,你看看清楚!难道你真的要shā • rén,难道你真的要我们下死手?”

沈青梧不回答。

这个功夫,她看的不是长林,而是张行简。她空寂的眼中,倒映着马车车帘前的一幕——

张行简那只掀开帘子的手缓缓伸出,在马的后颈劈了一手。马匹长啸,前蹄高扬,在刺激之下陷入恐慌。

长林等人愕然之时,见身后那马车被马拉着,调头向山间窄道上狂奔。马车奔得快极,车盖都要被掀起来,而张行简还在车上。

长林:“郎君!”

他意识到张行简在帮他们解围——沈青梧的目标是张行简,不是长林等人。沈青梧的疯狂,长林等人已经不能应付。

再打下去,不是沈青梧死,就是长林等卫士死。

张行简必须出手,吸引走沈青梧的注意力。

可是长林着急:沈青梧这个疯子针对的就是郎君,郎君孤身,怎么迎战沈青梧?

一道青色黑影从长林余光中迅速飘过,向那山道上疾奔的马车追去。

那是沈青梧。

长林愣了一息,才挥手:“我们跟上,保护郎君!”

云霭飘零,枯叶如蝶。

马车向着悬崖飞奔,失控的马停不下自己的步伐。

沈青梧受了重伤,想追上那马车,本就很难。她拼尽力量,也只能看到自己与马车间的距离无法拉近。而马车已到悬崖边!

松柏灌木参天,藤萝百草纠缠。

马蹄高扬,马身要纵下悬崖,后方的车轮与车厢卡在悬崖口前的巨石上,硬生生止了那坠势。于是,这马车的前半向悬崖下方掉,后半被卡在石头后。

马车在悬崖口摇晃,随着马匹的每一次挣扎、车中人有可能的每一次动作而摇摇欲坠。

惊险、骇人。

在这当头,摇晃的马车中,车盖突然被掀开,张行简从车中跃出。他踩到车盖边缘,靠下落重击让车维持向后的平稳,止住掉下悬崖的命运。

张行简从受困的车厢中脱离,飞扬的衣袍,让立在悬崖车厢上的他,飘然若仙。

下一刻,“砰”一声巨响,车盖上再落一重击,让车厢向后仰,掉在悬崖上、四蹄无落足点的马匹发出凄厉嘶鸣。

张行简看到跪在车盖上的人。

一脸血的沈青梧抬起眼。

她扣住他的手,与他一同跪在马车车盖上。

摇晃的车厢与天边漂浮的流云,都让后方徒步奔来的长林等人深深吸气。

长林甚至不敢高声,生怕惊了那马,让马车和车盖上的两个人一同掉下悬崖。

长林:“郎君,小心。”

长林又僵硬:“沈将军,你冷静。”

车盖上,沈青梧与张行简对视。

张行简缓缓开口:“看来,发生了一些事,让你觉得是我做的。”

他停顿一下:“我应该没有做。你可否冷静,容我们换个地方?”

沈青梧声音沙哑:“应该?”

她抓着他手腕的手指黏糊间全是血,她眼中狂乱生长的无边无际的野草,让张行简目不稍瞬。

她太像个不被驯服、桀骜难管的野兽了。

沈青梧:“你做的事情太多,你甚至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能说‘应该’没做?”

张行简:“所以你自始至终无条件怀疑的人,从来是我。”

沈青梧:“因为我和你关系本就不正常,本就从一开始就十分扭曲。你想杀我,十分有道理!”

张行简:“我不想杀你。”

沈青梧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话。

她跪在这车盖上拉着他不放,张行简知道这不是与她辩驳的好时机。她的情况看着十分糟糕,她与他挨得这么近,张行简闻到她身上散不掉的血味。

不像是别人的。

像是她自己的。

张行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青梧:“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应该先处理伤势,而不是追我。你这么下去,会性命有碍。”

沈青梧笑。

她眼中空寂寂的:“你也觉得我快死了?”

张行简心中一悸。

他看不得她这样的眼神。

她的眼中所有的情绪,归为一种即将湮灭的疯狂。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会湮灭,她无所谓。

张行简看她另一手从怀中掏出一木匣。

她手上的血弄得木匣上全是血痕。

她一口吞了木匣中放着的一枚药。

另一枚药丸,被沈青梧含在口中,向他渡来。

沈青梧拥着他向后压,强迫他咽下那枚药丸。张行简可以挣扎,但是这一刻,他如同入定般,他困惑而茫然地看着这个强压过来的娘子,看她唇与他贴上。

看她舌尖抵他。

沈青梧:“张月鹿,和我同归于尽。”

她咬噬他,亲吻他。

她逼迫他,吞没他。

张行简大脑空白。

长林那些卫士震惊而惊骇地看着,见在沈青梧的动作下,本来已经往悬崖边上收回一点的马车,再次向悬崖方向滑去。掉下去的势头不能避免,他们的郎君竟然一动不动,任由一切发生。

长林:“沈青梧,你给我们郎君喂了什么毒!”

沈青梧紧紧拥着张行简,眼睛始终看着他。

她喂给张行简的,是“同心蛊”中的子蛊。

苗疆小娘子的话是真是假,张行简的话是真是假,沈青梧都不想去判断了。

她的路,只能自己劈开拦路虎,只能自己往前走。

疯癫,冷漠,野蛮,强势,热情,迷惘……化成一根根丝线,结成蛛网。

蛛网缠缠密密,交错纵横,困住张行简。

悬崖到底撑不住快要分裂成两半的马车,也撑不住那叫着劲的一对男女。

“轰——”

车厢散列,马匹与辕木一同向云海中掉下去。

张行简与沈青梧拥抱着,那枚药丸,最终被沈青梧逼着,吞咽了下去。

沈青梧冷漠:“张月鹿,和我一起下地狱。”

张行简劈中马,让马掉头选这处悬崖,是他知道这个方向的悬崖下方,是一方江海。

之前过山路时,他就已经知道。

他选择这里,是为了方便自己摆脱沈青梧,方便自己脱困。

但是事实上,当车厢车盖上沈青梧跪在他面前,扣着他不放时,他心中大片大片的空白,勉强说的那几句话,就让他知道他在输。

他明明知道她在发疯。

可他看着她眼中浓烈的火焰,就开始走神。

走神于心跳的砰然,走神于不可控制地被这种疯子吸引。

掉下悬崖的过程中,张行简仍在努力维持自己最后的理智。不要回复,不要拥抱,不要有任何暗示。

“砰——”

他后背砸在冬日坚冷的冰面上,巨大的下坠力量让冰面破裂,张行简坠入冰水中。

冰冷刺骨,浮水包围。

再下一刻,沈青梧跟着入水。

上仰着飘在水中的张行简,看到一轮明耀无比的光入水,亮得如同天上的太阳,亮得超乎世间一切的光。

仰着身漂浮在水中的张行简,冷漠地看着向下漂浮的沈青梧。

二人之间因为水的阻力,隔开了不短的距离,让日光斜斜掠入二人之间,如同他们之间永远跨越不过去的距离。

在这片空白中,张行简看到血水荡开,沈青梧的长发在那枚松了的木簪不知去向后,也散荡开。水里的水泡如细小圆润的玉珠,一枚枚沾在她额头上、睫毛上、脸颊上。

张行简看到了她脖颈上的血,看到她脸颊旁耳侧后方向水中化开的血。

她睁着眼。

但她神智应当已经没有了。

那双不甘愿闭上的眼中,倒映着荒芜水草,荒芜日光。一切死物意象野蛮地在她眼中生长,可她神智模糊,已经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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