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燃没有在燕岁家过夜,他自己的画、行李,都在酒店里。
那天他们聊到很晚,最后燕岁把他赶走了。
燕岁说,你快走吧,你再不走,我就舍不得了。
景燃一时不知该不该高兴,只能问,那你为什么还要赶我走?
燕岁笑得很乖巧,告诉他,因为你要去法拉利的主场看F1啊,多好啊,不能错过了。
其实当时景燃想告诉他,自己早就因为他错过了加拿大大奖赛,错过了达喀尔拉力赛发车仪式,也不差意大利蒙扎了。
但景燃回过神来,他的确该走了。
再不走,他自己都要舍不得了。
第二天景燃坐上了去往意大利的飞机,燕岁在赫尔里画廊继续画画。
格兰对于燕岁的回归非常开心,金毛小伙既想上前搭话,又怕打扰他作画。只能借着进来送咖啡和食物的机会和燕岁说上两句话。
“谢谢。”燕岁环顾一圈,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小圆桌,“麻烦你放在那里吧。”
格兰有些犹豫,“可是……这样咖啡就凉了。”
“没事的,我想赶一下进度。”燕岁说,“我会尽快喝掉。”
格兰扬起一个温暖的笑容,一头金毛在画室的灯下面亮晶晶的,他说:“画展开一礼拜,你就算第七天才画完也没关系。”
话虽如此,燕岁总归是不好意思拖到那么久。但他也不想辜负格兰的好意,因为为了维持赫尔里画廊,赫尔里太太说,格兰每周末的早上还要去咖啡厅打工。所以格兰做的咖啡十分美味。
“好,那就先喝咖啡。”燕岁把画笔放进水桶,调色盘轻轻放下。
果然味道不错,燕岁露出惊喜的表情。
而等着他喝下第一口的格兰,正等着这个表情,“怎么样!”格兰简直是一个大写的求夸,“我工作的咖啡厅店主是个意大利人,你知道的意大利人做咖啡是全世界最好!”
这一点燕岁的确知道,他在意大利生活了三年多。
想到这里,燕岁放下咖啡掏出手机,给景燃发了条消息。
「小画家:米兰大教堂附近有个商场,叫文艺复兴百货,它后门的位置有个小咖啡厅,很好喝的,有空的话去尝尝吧。」
巴黎到米兰也才一千多公里,可燕岁知道有些距离并非地域可以衡量。他不是傻的,他知道景燃在避着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阁楼,平时不常去,锁着一些希望永远消失的东西。
比如燕岁自己,他锁着“燕岁”,希望能以“Amulet”行走于世。
再比如景燃……
「好心人:嗯,一定。」
景燃的小阁楼里,锁着他的肿瘤。
燕岁没再说什么,收起手机,仰起头很快得把咖啡喝完,喝啤酒似的,格兰看得欲哭无泪,他除了第一口,之后完全没在品尝。
而燕岁心思细腻,恍然反应过来,悻悻地缩了下脖子,“我、我刚好有点口渴,抱歉,你做的咖啡真的非常好!”
格兰呢,自然不会跟他计较,只是接过空杯子,“没关系的,以前我觉得Amulet故作神秘,用这种方式让画作能够卖的价格更高,没想到你真的会愿意来我们这样的小画廊参加画展,我想和你道个歉。”
燕岁温温地一笑,“为什么道歉呢,只为了你从前的腹诽吗?没关系的格兰,而且你看到的我也并不是完整的,也只是我愿意展露出的部分而已。”
“人生来罪孽。”格兰顺势把圆桌上的曲奇和纸杯蛋糕端过来,然后在他画架旁边坐下,“上帝让我们活着,就是要赎清灵魂的罪。啊、我冒犯到了你的信仰吗?非常抱歉。”
格兰没有恶意,燕岁明白,他只是想让自己放过自己,让自己明白每个人都有阴暗面。
“没关系。”燕岁摇头。
的确没关系,现在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已经是国内金融界的话题,许家的丑闻。潘绫鹿那悲怆哀鸣的一句“里面埋的其实是你亲爸”,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
天选继子的血统问题,立即盖过了许骧龙的葬礼。
不用想也知道,现在的许家应该乱成一锅粥,无数人觊觎着许氏制药。许卿耀、潘绫鹿、三个叔伯,甚至老太太的娘家人。
燕岁跑了,跑永远是对的,逃避一点儿也不可耻。
因为逃开也是需要勇气的。
“Amulet。”格兰唤了他一声。
燕岁回神,“嗯?”
格兰看着他,“我母亲能给出的邀请费用并不高,你为什么会愿意来赫尔里画廊?”
这个问题燕岁很好糊弄,他甚至可以不回答。
燕岁还是回答了,“我要离开上一个地方,但不知道该去哪里,刚好赫尔里太太给我发了邮件,就来巴黎了。”
“你听上去很孤独。”格兰说。
燕岁笑笑,重新端起调色盘,挑了支干净的笔。
这是个信号,我要继续画画了,格兰也明白。
然而格兰刚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Amulet,你需要多余的画展邀请函吗?”
燕岁摇摇头表示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