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宫中未立皇后,德妃随官家由潜邸一路升迁,暂摄皇后之事务,郑王无有父母,由祖母、叔父、作主,也是常礼。
赵衡意见有内官宫娥已鱼贯而来,人人手里托了画卷的卷轴,他心中极为不喜,只是却无法退却,只得耐心加码,一一看过去。
不得不说,封太后为赵衡意挑选得世家贵女,各个都乃是上上风姿,只是看在赵衡意眼中,却无甚区别。
封太后见他波澜不惊地看完,只觉头疼至极,挥挥手叫内官门退下,这才推心置腹地问起他:“……你同祖母拿个真心,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妻子?”
赵衡意不愿谈及此事,正想略过,却听殿外有内官高唱陛下驾到,殿中人人站起身,一一下拜。
殿门口天光正盛,有高大如山的男子身穿天水青碧澜衫进得殿来,眉宇之间与赵衡意颇有微妙的相似处,然而失之毫厘相差便千里,若说赵衡意乃是云丘雪岭间的白玉瓷,那当今天子赵临简便是淬炼铁器的那一柄大锤,粗犷浓烈。
他大踏步进来,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赵衡意,“方才见着了四海太平樽,颜色委实漂亮。二哥儿倒是有心。”
赵衡意躬身道:“陛下谬赞。”
“自己家里,不必拘礼,还是叫二叔就是。”皇帝往封太后身旁一坐,叫赵衡意坐下,“二哥儿如今可还痴迷钧瓷?入窑一色,出窑万彩,想必二哥儿也是喜欢开窑那一刻的刺激,可惜二叔我,却受不得刺激了,瞧瞧成品就是。”
钧瓷在不同的窑炉中,会变化出无穷绚丽的颜色,无法预知、也无法控制,令人意想不到。皇帝所言,便是此意。
“千钧万变,意境无穷。臣的确心有独钟。”赵衡意顺着皇帝的话说下去,语声清澹。
封太后不爱听他们爷俩讨论瓷器,这便又想把话题岔开在婚嫁之上,倒是皇帝看透了她的意思,大笑起来。
“说起来,婚嫁可不就是同钧瓷出窑一般?等到揭盖头那一刻,才知晓是不是自己欢喜的,大娘娘拿这些个小娘子的画像来看,岂不是激起了孩子的逆鳞?”
封太后、德妃听到“逆鳞”二字为之一凛,再看安然处之的赵衡意,眉眼不动,仍是岿然的模样,方才安下心。
“……这不成,那不成,孩子莫不是一辈子不成婚?”封太后生怕皇帝起了什么心,她有心护着赵衡意,这便又道,“陛下可有什么章程?”
“二哥儿有如朕亲生,此事就由朕来作主,过几日拿出一个章程来就是。”皇帝出言,像是在安抚封太后,却在看向赵衡意的那一眼,目中有一闪而过的戾气。
赵衡意在紫微城陪着太后用了午膳,这便回了郑王府,到了深夜,郑王府属官兰生谷在书房外禀报。
“启禀殿下,鹤翼卫右前有信。”
赵衡意颔首示意,兰生谷便引了右前暗卫孟九火进来,他走近殿下桌案,方才俯下身去,在殿下耳侧低声道:“陛下一更后,在大相国寺的八宝琉璃殿,同行者,哀帝之皇后明娘子。”
见赵衡意知晓,兰生谷方向着孟九火示意,孟九火拱手禀报:“窥得此秘辛后,卑职正欲离去,却在藏经阁后的寺庙围墙上逮下一个小娘子,行迹鬼祟,装束诡异,拿住后,见其涂黑了面孔,说自己本想经佛寺而走,其后改变了主意。卑职怀疑她也看到了什么。”
“行迹如何鬼祟,装束如何诡异。”兰生谷在一旁问道。
孟九火想了想,想到方才的情形,不免又咂摸出几分后怕,“她挎着的竹篮子里,立着一排没有脸的泥人,十分可怖。卑职逼问她,此人说她在后山烧泥娃娃……”
烧泥娃娃?
赵衡意挑了挑眉头,没来由得想到了三年前那个执着于烧纸得小娘子。
“卑职听闻近来有许多鬼神之说,怀疑这黑脸小娘子,乃是在大相国寺后行什么邪术。”孟九火顿了顿,又道,“卑职原想捉她回来复命,却被一个无比凶煞的大娘打断,她口口声声骂着小荒唐鬼,然后将这个黑脸小娘子拖走了。”
小荒唐鬼?
烛盏下,赵衡意眸色闪动,兰生谷却斥道:“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这黑脸小娘子可寻得了来处?又有什么蹊跷?”
孟九火心中一凛,忙道:“卑职尾随其后,听那大娘揪着黑脸小娘子的耳朵,依约听到唤她为元元,卑职这便……”
他说到这儿,话却被打断,郑王殿下忽然抬起眼睫,问道:“她多高?”
孟九火愣愣道,回忆了一下,迟疑道:“身量很高,约莫有五尺一的样子。”
赵衡意哦了一声,低下了头,似乎不再关切此事,兰生谷怒视着孟九火,用眼神将他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