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笑,“如今我升发了,看谁敢再瞧不起咱们。棠玉那婚事不要也罢,赶明儿老子给她再寻个好的!”
李合月叹了口气,一点儿也不相信舅舅,“舅舅既然升了官,可别再喝酒误事了。”
韩定雍美美地灌下一袋酒,只说是最后一回,又问起她的事来,“舅舅如今升了官儿,赶明儿你嫁到颖昌府,也不至于给你丢人。”
舅舅又开始说胡话了,李合月默默地站起身,小声说了一句,“我从来不嫌舅舅丢人。”
她叹了口气往二楼卧房去,临上楼前,见棠玉和舅母偎依在一起,哭得泪人儿似的,她一阵心酸,只忍着泪上去了。
坐在窗边难免想到自己的娘,若是她还在就好了,能抱抱自己,同她说说话,再叠个布耗子哄她……
她的眼睛又肿又痛,泪一落下来就淹的眼睛疼,只趴在窗边瞧着万千的屋脊,静默无言。
花猫儿又在踩屋脊了,咯噔咯噔响。李合月学着猫儿嗷呜一声,回身拿了些小鱼干搁在了手心,企图把它引过来。
哪知前面的屋脊上却跃来了个熟人,孟九火穿了黑衣短打,戴着黑头巾,坐在房梁上同她打招呼。
李合月肿着一双眼睛吓了一跳,看清楚是他之后方才安了心。
“你又做什么?”
“从前在王屋山,哪里都能看到月亮,如今进了东京城,只能跳到屋脊上,才能把月亮瞧清楚。”孟九火仰望又大又圆的月亮,耐心地同她解释,“李娘子,你的眼睛怎么了?”
李合月就趴在窗沿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话,“我舅母打我舅舅来着,不小心砸在了我的眼睛上。”
“你舅母可真坏。”孟九火的一声感叹说来,却叫李合月给骂了回去:“不许说我舅母!”
孟九火讶异地看着她,“把你打成这样了,还不叫坏?”
他见李娘子气愤地关窗,连忙讨饶,“都是我的错还不成嘛!”
李合月方才消了气坐下,也许是今夜的事情太让她烦心,也许是真的想同人说两句,她便也不吝啬同孟九火说话了。
“那年我刚来东京城,舅母脾气坏,我看着就生怯,每日里也不说话也不走动,夜里也总偷偷地哭。想爹爹,想娘,想桐妈妈……数着日子过啊过。”她趴在窗沿儿,轻轻缓缓地说着。
孟九火蹙着眉叹,“李娘子从前也苦过……”
李合月点点头,面上多了一些笑意,“后来有一回,舅母在包扁食,见我在旁边坐着,就揪了一块面团给我,她说啊,‘玩吧,捏个泥娃娃给我瞧瞧’,我就捏了一个举着荷叶伞的胖娃娃。那一天,我就很开心,因为我娘,桐妈妈,她们在包扁食的时候,也会揪一块面团儿给我,我就想啊,舅母也是娘啊,她虽然常骂我,可不管是吃的穿的,用的,她没有一样亏待过我。还有我的那个未婚夫……”
孟九火的耳朵就竖起来了,“李娘子还有未婚夫?”
“自然是有的。”李合月轻声地说,“舅母往颖昌府跑了好多回,我知道她为了我受了好多那家人的闲气。她起早贪黑的纺纱,每日就得那么一点钱,还记得给我买糖荔枝——她才不坏呢。”
孟九火羞惭地低下了头,向她陪不是,“李娘子,是我的不是。哎,你那个未婚夫后来怎么样了?”
这转折令李合月猝不及防,愣了一会儿才摇头说不知道,“婚书还在呢,也不知道后面会如何。”
“那这么说,你有可能还会嫁到颖昌府去?”孟九火悄声问她。
“那谁知道啊。”李合月摇着头轻声轻气,“除了那人,同谁都是盲婚哑嫁。再者说了,我若是嫁到颖昌府去,舅母她们怎么办啊?外家欺负她,程家又退了婚,舅舅说是升了官,可在开封府里当值,万一捅了篓子,事更大……”
她操着一万个心,眉头紧紧锁着,孟九火托着腮听她说话,没一时又抱了猫在怀里搂着。
“也不一定要盲婚哑嫁,嫁给一个认识的人也成啊。”
“认识的人?”李合月迷惑地眨眨眼睛,顺着他的思路想着,“卖花儿的小郎君,程监门的孙子,认识的就那么几个,奇奇怪怪的。”
她把视线落在孟九火身上,孟九火脸色忽的大变,吓得一缩脑袋,“别,别看我,我想都不敢想。”
明明是玩笑,他却反应这么大。李合月就笑,结果牵动了右眼,疼得倒吸一口气。
孟九火耷拉着两条眉毛,把花猫儿的毛捋得服服帖帖的,试探着问道,“李娘子就没个同生共死的故交什么的?”
同生共死的故交?
李合月下意识地摇摇头,模糊的右眼前却似乎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慢慢浮现,随之而来的却是那一句冷冷的记不清了,李合月甩甩头,把那个模糊身影甩到了月亮上。
“倒是有个把两个的故交。”她捂上了受伤的眼睛,独眼龙似的遥望着月亮,“时日太久,记不大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