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言怕是会被打。
绞尽脑汁,赵玉珠还真寻思出一件可以求他的事:“薛妖,我有个不情之请。”
“直说。”
“你可不可以……帮帮我姐夫?”
方珏是个心怀子民的好官,他的仕途不该止步在不肯“递银子”上,不该白白葬送在太子一党手中。薛妖背后的势力,显然不是太子一党,何不给方珏另谋出路。
“方珏?”薛妖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迟迟没回应。
赵玉珠快走一步,神情紧张地堵住薛妖去路:“怎么了,我姐夫有问题么?能力不够?”薛妖麾下的人确实个个实力非凡。
可方珏也不差啊。
薛妖终于开了口:“等熬过这段时间再说。”
顿了顿,薛妖又补充道:“我现在身陷囹圄,不方便出手。”
赵玉珠:……
有种不好的预感。
薛妖岔开了话题,迎着夕阳,两人逛了逛苍翠欲滴的竹林,便送她重返密道出口:“天色渐晚,你快些回府去。”
坐上离开的马车,少女一直强撑的面皮陡地垮下来,隐隐感到薛妖话里有话。
什么叫“等熬过这段时间再说”?
莫非,她姐夫熬不过这段时间?
近期有变?
~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入镇国大将军府所在的桂花巷,在巷子口,赵玉珠意外地撞见了等候在路旁的方珏。
方珏一身茶白色便服,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神情不安地张望着巷子口。
“姐夫,你下值来探望姐姐啦,怎的不进府去?”赵玉珠乘坐的是总督府的马车,探出窗口主动打招呼。
“三妹妹,借一步说话。”方珏神情一松,打马上前,眼神示意一旁的茶楼。
姐夫专门在此等候她?
赵玉珠疑窦丛生,何事需要避开姐姐单独谈?
两人在茶楼包厢落座,方珏神色再度凝重起来,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玉珠从碟子里捡了一块撒了霜糖的藕粉桂花糕,细嚼慢咽吃了小半块,见方珏还没找着开场话,不疾不徐道:“姐夫有话,不妨直说。我和姐姐都不怪罪你便是。”
方珏勉强笑道:“三妹妹方才可是去探监了?”
赵玉珠毫不掩饰:“嗯,薛妖是我未婚夫,我自然要去探监的。”
“三妹妹可知,薛妖所犯乃弑君之罪,当诛九族……”方珏试探道。
“罪名还未定下,姐夫还请慎言。”赵玉珠有些许不悦。
方珏眉头紧蹙:“是,定罪还需时日。但按照眼下这形势,太子不弄死薛妖誓不罢休,薛妖几乎没有翻盘的机会。三妹妹你不如趁早……趁早……”
突然结结巴巴起来。
赵玉珠搁下手中糕点,定定望着方珏。
“三妹妹不如……趁早退亲,免受牵连。”方珏冲口而出。
赵玉珠不免震惊了:“姐夫难道不知道,薛妖是为了护住我才触怒的太子?如今他身陷囹圄,姐夫居然劝我退亲?”
如此忘恩负义,还是个人吗?
方珏面皮颤了颤,仍极力劝说:“不仅会波及你,岳父岳母也必受牵累。”
赵玉珠一副冷笑的口吻:“薛妖还未定罪呢,爹娘只会倾尽全力去营救,而非立马退亲,忘恩负义地划清界限!”
爹娘就不是辜恩负义的小人!
“三妹妹,你清醒点,太子断然不会仅仅为了一个你,就贸然出手对付薛妖。背后,必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譬如薛妖动了太子在西北的利益……”方珏试图从别的角度劝说。
“姐夫不必再多言。”
赵玉珠愤然离席,情绪激动地掉头离开,不料刚转到包厢门,脚步僵住:“姐姐,你何时来的?”
只见赵玉露一身白披风,纤纤玉指从素白披风下探出,死死按捏着门框,因用力过度而泛了白。
一张小脸更是苍白。
方珏见到这样的赵玉露,心底揪起来的疼,赶忙上前要搀扶她落座歇息:“露儿……”
“啪”的一下,赵玉露打开男人的手,再反手给了方珏一巴掌。
一连串的动作用力太过,赵玉露险些没站稳,赵玉珠连忙抱住姐姐。
“方珏,我们赵家人都是有骨气的!落井下石这种腌臜事干不出来!”赵玉露双目在喷火。
“便是交情一般的同僚,蒙冤落难,爹娘都会向圣上据理力争,不战斗在最后一刻誓不罢休!”
“更何况此次被迫害的是你妹夫啊,你怎可说出那般凉薄之语?”
“你良心何在?”
赵玉露情绪过激,引发一阵阵腹痛。
“姐姐,姐姐……”
“露儿,露儿……”
赵玉珠和方珏吓坏了。
方珏急忙拦腰抱起赵玉露,冲下茶楼,坐上马车飞奔回镇国大将军府。
下马车时,赵玉露衣摆已见了红,依旧情绪激动,红着眼眶死活不让方珏进府:“你不配进我们赵家门!”
方珏僵了僵,也红了眼眶:“好,我不进去,求你快进去就医吧……求你……”
门房早抬了担架候着,几个婆子帮衬着赵玉珠把姐姐抱上担架,火急火燎抬进房去。找来府医扎了大半个时辰的调息针,腹痛方逐渐解除。
“少量出血,胎儿无恙,日后切记不可动怒。”府医这般叮嘱赵玉珠。
赵玉珠送走府医后,踏着凉凉月色来到大门口,亲自将消息转告给大门外焦急等待的方珏。
“方大人,姐姐不愿见你,请回。您一直杵在我们大门口,引来多少过路人的眼光,于人于己均不合适。”赵玉珠心头有气,连姐夫都不叫了。
方珏唇色苍白,沮丧地点头:“好,过几日,待你姐姐气消了,我再来看她。这几日,拜托三妹妹好好照看她……”
“那是自然。”赵玉珠两世的情绪涌上心头,没好气地打断方珏的话。转身就进了大门,下令关门。
方珏没说完的话僵在嗓子眼,直愣愣看着两扇大门在眼前重重地合上。
大门里,苍茫月色下,赵玉珠气恼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亏她几个时辰前,还拉下面子恳求薛妖帮扶方珏一把。不想,几个时辰后就被狠狠打了脸。
方珏都要落井下石了,薛妖还能看得上他、收用他,就有鬼了!
赵玉珠有种第一次向薛妖举荐人,就眼光不佳的羞耻感。
双手捂脸,自觉没脸再见薛妖了。
下一刻,赵玉珠突然悟出,薛妖那句“熬过这段时间再说”是何意——
瞅瞅,方珏可不就熬不过吗,以为薛妖真翻不了身,急不可耐划清界限呢。
~
方珏心思敏感细腻,被赵玉露、赵玉珠一脸的鄙视给狠狠刺伤了,如行尸走肉游荡在街头。
临近宵禁,无处可去的方珏,再次摸到那家酒楼,寻访那个善解人意、知他懂他的卖唱女。
“好一阵没来了,一来就又愁眉不展?”
“奴家给您弹奏一曲舒舒心,可好?”
少女十指纤纤,一曲《风起云涌》从琴弦迸射而出,这首曲子讲的是古代一个备受欺凌、屡遭误解的少年,一朝崛起,大杀四方的故事。
曲调激昂澎湃。
激荡着方珏的情怀。
他就如《风起云涌》故事里的少年一般满心愤懑,往日备受凌梓云一党欺凌,今夜又遭妻子、妻妹误解、冷眼、怒怼,羞辱。
过阵子,兴许还有岳丈大人的暴怒……
他明明是为一大家子着想,何错?
为何他们一大家子人反而鄙视他、嫌弃他?
方珏倏的一下握起案上长剑,对准垂落的纱幔一通乱刺,大杀四方,大杀四方!
和着快节奏,刺出一个又一个窟窿,当真是杀得酣畅淋漓!
一曲奏毕,少女笑盈盈望着方珏:“方大人,奴家都替您委屈,都是女婿,为何他们赵家放着您这样贤德不惹祸的女婿不匡扶,偏要赌上一家子的荣辱,涉险去救犯了弑君之罪的薛妖?”
“说起来,您才是他们赵家的正经女婿,那个薛妖……还没成亲吧?”
“他们这心,偏得委实太狠了些。”
少女一句句全说进了方珏心坎里。
古人云,不患寡患不均。
方珏眼瞅着岳家一个个偏心薛妖,心头渐渐失了平衡。
少女全瞧进了眼底,又拨弄琴弦,换上一曲《金琉璃》,讲述的是一则“莫欺少年穷”的故事。
曲中大意是——眼下你对我爱答不理,来日我让你高攀不起!
少女一边抚弄琴弦,一边徐徐笑开:“既然他们赵家不知好歹,偏心偏到了胳肢窝,方大人大可尝试别的路,兴许哪一日就大杀四方、所向披靡了。”
“到时,自有他们反过来向您摇尾乞怜的日子。”
方珏手中之剑顿住,死死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