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青带左相与谢忱风出了宫,乔薇薇去了凤仪宫。
皇后见到乔薇薇,亲昵的引她进门,笑着让宁春端来小厨房新做的桃花露,跟她说:“正好也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你就留在这吃饭吧,一会儿差人把太子也叫过来。”
皇后始终都笑吟吟的,但见乔薇薇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察觉到她是有话说,便挥手让殿内的宫女们都退下。
乔薇薇这才说:“娘娘,太子出去了,城郊的万灵寺发生了意外,据说是天降雷电,劈到了寺中的菩提树。”
皇后惊讶:“呀,万灵寺么,你说的是那棵已有五百年寿数的菩提?”
那不是万灵寺的神树么?
因为这棵几百年的神树,万灵寺常年香火不绝,就连她未出阁的时候,都曾去拜过呢!
皇后惊讶完,又觉出不对了,她疑惑:“树倒了,为何要叫淮青过去?”
如今有关圣徒的事情已经慢慢传到了京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乔薇薇就对皇后说了早朝时候的事情,万灵寺的菩提树倒塌之后,有心之人趁机煽风点火,开始聚众闹事,场面混乱,一时难以收场。
皇后震惊无比,开始为自己的孩子担忧。
可这次,有个能说话的人在旁边,她倒是没有那么慌了。
宋淮青随手下来到万灵寺的时候,这座古寺的大门已经被人暴力拆卸了下来,半边墙都倒塌了,骑着马从高地远远望去,倒塌的古树躺在院中,树干上密密麻麻的红绸带凌乱断裂,或落入泥土,或随风飘零,所有美好的祝愿和虔诚的祈祷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围绕着古树跪满了磕头求饶的人,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着,还有大片的人流从四面八方往这个方向涌。
有的人锦缎罗衫,有的人褴褛狼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目的一致。
昔日宁静祥和的古寺被人流冲垮,闹哄哄的人们挤成一团,还有不少人被困在里面,出不来,进不去,被踩踏者在透不过气的人流中断了气,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胸骨都被踩瘪了。
温暖的烈日之下,谢忱风却觉已经来到了地狱,他忍不住看向万灵寺上方被高高吊起的撞钟,这座金钟摆放的位置非常妙,每临近午时,太阳就会为这座金钟度上一层光晕,就像是普照尘世的佛光一样。
可现在,太阳越来越高,那一圈金色的光晕若隐若现着,瞧着还是那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可这佛光之下,却有恶鬼在作乱、狞笑。
“殿下……”谢忱风忍不住的看宋淮青。
左相心地善良,是个体恤百姓的好官,心肠也软,可他如今已八十岁高龄,受不得刺激。
看见底下这荒唐又令人痛心的一幕,恨不得自己冲下去,把这些疯了一样的人给拉开。
可是身后的侍卫拉着他,让他不要下去。
“殿下……”左相已感觉到了喉中的腥甜,他焦急的看着宋淮青,见宋淮青依旧不动,也不下任何指令,愈发的着急。
宋淮青又沉默着看着许久,才终于指了一个方向,“派兵去东南角寻找,那里现在该有发光的矿石粉。”
他回头,指着一个武官:“你随我下去,清开堵在大门口的人,清出通向菩提树的路。”
说完,他又对左相道:“陈相,再去叫些人来,带上挖掘用具,沿着第八棵树的位置往下挖。”
虽然下方有许多杂音,但他应该是没有分辨错的。
谢忱风小心翼翼的发问:“殿下,这……”
宋淮青眼眸中有暗芒一闪而过:“这并非天灾,而是。”
左相眼睁睁见宋淮青策马直下,猛地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对扶着他的下属道:“太子说什么……???”
下属劝:“大人,您不能待在这,太子给您交代了事情,咱们快去办吧,不要耽误了正事。”
要快点把他们家大人劝离这里才是最要紧的,这一把年纪的,要是被谁趁乱踩上一脚,那就麻烦了!
“太子殿下到——”
惊锣声起,霎时盖过层层喧闹,宋淮青眸中的金色光圈若隐若现,时亮时暗,声音渐止,可是又突然响起凄惨的嚎叫。
大妖的威压铺天盖地,中了咒术的巫奴感觉到某种恐怖的压制,耳中嗡鸣,有什么急促尖锐的东西从耳中钻进脑子里,让人眼前发晕,七窍慢慢流出鲜血。
“啊!”这样的变故吓坏了普通的百姓,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再次开始骚乱,可此时,万灵寺后方响起信号弹的光亮,手下的人已经彻底将这座山头包围,大嗓门的武官有素的指挥手下的队伍疏散最外层的人群。
与此同时,从古寺大大小小不同方向涌入的人都听见了吆喝声——
“菩提倒塌并非天降刑罚,而是所致,大家不要激动,听从指示!”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大声反驳,也有人开始茫然,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下意识就想找自己的“引路人”寻求帮助,可是却又发现,那带头把自己引来的人已经倒地,七窍流血,昏迷不醒。
很快,陈相便带人开始在宋淮青指定的地点开挖,一刻钟的时间门就挖出了一条通往万灵寺的暗道,那些人从暗道中走进去,在那棵倒塌的菩提树根下露出了头。
“殿下,那树下的土是松的,土质也与周围不同。”
明显是害怕大树倒塌后被人发现地道,临时填上去的。
那人也松了口气,他就说么,天就算这晴天白日突然降下惊雷,也不可能直接从这树根劈下。
事情到了此时,就已经真相大白了。
刚才还围着这棵大树跪拜忏悔的人,此时都有点傻。
这样的沉默中,只有在刚才被愤怒恐惧的群众打破了头的寺庙住持和一群受了伤的僧人穿过人群,跑上前来,抱着倒在地上的大树失声痛哭。
谢忱风抬头看越来越高的日头,只觉浑身冰凉刺骨,连呼进鼻腔的空气都是冷的。
皇城军队严密守卫着这里,寺中的人无一逃不过,皆被有序控制,仔细盘问。
这短短半天,宁静祥和的万灵寺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破败不堪,就像是做了一场残酷的梦一样。
“殿下。”
住持与宋淮青相识,万灵寺的住持如今已一百岁高龄,往日的慈眉善目如今却染上了哀愁。
宋淮青双手合十,朝他一拜:“还请大师为菩提诵经,待此事结束,我会为大师带来一个可以救它的人。”
住持眉宇不见喜色,却道,“阿弥陀佛,我等施主归来。”
宋淮青离开万灵寺时,已经在山下看见了列成一排的尸体,除了七窍流血昏迷的圣徒,还有因为踩踏无力挣扎而死去的普通人。
闹剧之后,已经开始有寻人的家属陆续上山,开始认尸。
万灵寺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京中不少百姓都要跑来看热闹,但听里面有太子,太子下令不得干扰官府办事,便又都转身离开。
谢忱风气喘吁吁的跑来,“殿下,查到了,是凌霄峰的人,席绪山逃了,但是那个席风,忽然落马,叫咱们的人给追到了。”
谢忱风也惊奇:“突然就落马了,自己抱着自己的腿大喊大叫的,咱们的人是把他给扛回来的,因为他好像不能自己走路了。”
宋淮青想起了乔薇薇对郑柏说过的话,他猜测,席风吃了那个药丸,而那药丸的副作用已经出现了。
他转身,问谢忱风:“找到祭司的落脚地了么?”
“找到了,人已经被咱们控制了,明日就能到京城。”
宋淮青这些稍稍放下心来。
他迈步,牵了自己的马,下山要回宫。
可是他心中不解,这种大规模的障术,怎么可能是一只没有破壳的幼蟒能做到的?
宋淮青闭眼,回忆自己与妖丹融合初始见到的那一幕幕,他知道那座庞大的地宫墙上刻有与石碑一样的文字,那是巫妖的术法,得了那些术法,或许可以翻倍发挥出本源的力量,可那日匆匆一瞥,时间门太仓促,他不过是个半妖,没有瞧出门道。
假如……
宋淮青转着自己的黑玉扳指,面无表情的想,就算那幼蟒瞬间门就顿悟了术法之道,可他毕竟初生,本源妖丹力量薄弱,到底是靠什么催动这种大规模的术法的?
“什么叫被发现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可能被发现!”
宋淮荣的宫中,素来温和的皇子面色阴沉,对着自己的亲信大发雷霆。
那人跪在地上,面色窘迫,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也、也不知道太子是怎么发现的,他就坐在马背上在山头望了一会,就叫陈相把咱们的密道给挖透了。”
宋淮荣的手死死扣在轮椅的扶手上,指甲惨白惨白,用力到手都在抖,才勉强让自己不发疯。
他比这些人得知圣徒一事的消息都要早,这些圣徒刚在边远的地方出现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那时的他也并没有猜到,这神秘组织会迅速长大成这般模样,那时的他只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他本想借此机会让人们觉得,太子的回归是个不祥之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韬光养晦,隐忍了这么久,下足了力气才说服镇北王,
可是他这么久的筹谋,却被宋淮青如此轻易就破解了!
宋淮荣盯着快马加鞭从城郊送来的急报,目光在那些尸体的惨状上流连许久,冷笑一声:“去散播消息,就说太子在万灵寺杀了无辜百姓,且手段极其残忍。”
宋淮安那个蠢货被宋淮青捏了把柄,不敢轻举妄动了,但是他却不想叫这件事轻易过去。
假的又怎么了,就算是假的,愚民也爱听这些、爱传这些,他早晚要毁了宋淮青这雅正贤德之名。
那人领了命,还没站起身,就听外面忽然传进一个声音,这声音不紧不慢,平静的叫人汗毛倒竖。
“皇弟不给他交代一下,孤都用了哪些极其残忍的手段么?”
皇子目光一厉,心脏却在这一瞬间门差点蹦出胸腔,可这颗心脏还没来得及蹦出胸腔,就在嗓子眼炸开,炸出冰渣子一样的东西,冻透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浑身发僵。
他……他什么时候来的?从哪里开始听的?为什么他进了他守卫森严的内殿,可是他这个主人却一点声响都没听见?
他的人都哪去了???
跪在地上那个人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身上,他连头都抬不起来。
太子……他们的对话都被太子给听见了,那、那……
房间门安静得落针可闻,宋淮荣坐在那里,看着宋淮青,因为心中交织的仇恨和恐惧,眼睛已经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