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住的除了黑帮、jì • nǚ就是武斗场拳手,一楼空地上有共用的水龙头,还吊着两个沙袋。吴会计这个文绉绉的良善模样,一路遭到不少男人的挑衅和女人的调戏,寒毛都竖起来了。小麻留了几百块钱就扔下他不管,仍然叫黑狗看着不准跑。
“这哪能住啊……”吴会计一脚都不想踏进去。
黑狗却毫不在意地在门口清出个位置,铺开睡袋,坐上去发呆。
他没有自己的住处,睡袋铺开就是床。平时睡在武斗馆角落,早上起来卷好了搁进更衣室柜子,有比赛的时候打比赛,没比赛的时候就一边训练一边给yè • chǎng当打手。
“小黑,附近有买东西的地方吗?”
黑狗站起来,示意吴会计跟着。从出口沿着小路一直走,在拥挤狭窄的街区里穿行。茶饮、餐厅、米店、五金修理、私人诊所、理发修容,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有些白天不开门,有些晚上不关门。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和帮派分子蹲在路边打牌、闲聊、对骂或者打架,身上的刺青从墨水变成各种小块合金,是近些年医疗科技发展后带来的新流行。
吴会计抬起头,在挡雨棚、各色招牌、霓虹灯和电线、晾衣绳分割成无数块的天空中,不远处一栋超高层新式大厦像细长闪亮的钉子似的刺进云朵,倒映在地上的泥水里,像一幅作者不明的意识流插画。
电器行的电视里播放着女明星红黛的珠宝广告,路边栏杆上拉着印有区长赵享载竞选市长拉票标语的横幅,已经被人划得不成样子,一大半拖在地上浸在泔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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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安城有一句话,叫做“上富中贵下九流,金银珠宝烂铁铜”——意思是在城区地图上,上部分住的是富人,中间是权贵,下边则不言而喻是贫民。
吴会计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位于西南边的废矿区,虽然行政划分在菱山区内,但多数人依旧以“矿区”代称——贫民窟、无数暴力组织、大量赌场和违法行业的聚集地与发源地,占全城将近四分之一的面积,贡献全城百分之九十九的犯罪率。
可以说,这里就是久安从无到有,从兴盛到衰落的源头。
吴会计把身上的钱几乎都换成了清洁用品,拎着满满登登两大包,碰见有人塞传单也倒不开手来接。什么促销优惠、借贷、包找工作、便宜租房,也不管看不看反正直接塞进他的购物袋里。大约是看他衬衫西裤地出现在贫民区,却衣着皱巴巴、脸上还带伤,应该是最近很不顺遂,被人拦住了热情地宣教:“兄弟,成为我们的家人吧!全知全能、大慈大悲、祛病除灾的天佛会保佑你!”穿着印有“大能天佛会”字样的T恤,把传单怼在他脸前。
吴会计往后缩了下脖子才得以看清上面的文字。薄薄的纸页上印着一个微笑男人的半身像,五十多岁,面相富态,双手交叉放在心口。下面写着“天佛降临,佑泽万物——加入大能天佛会,让我们成为一家人”,还有电话号码和宣讲神佑的时间地点。
黑狗把这人当成帮派份子,按在地上一拳打出了鼻血。一群教众跑过来对着俩人苦口婆心地劝诫:“天佛仁慈!苦难就是消业!我们不还手!我们消业!”吴会计招呼黑狗赶紧跑。
跑没几步又被人截住,看着对方手里同样花花绿绿的传单,吴会计反射性地皱眉躲开:“不信教!不租房!不借钱!不找工作!”
然而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没有放过他,哀求道:“看一眼吧,求求你了!看看我女儿吧!”她面色灰败,浑身都是汗,枯竭却仿佛已经侵蚀了她的身体,神色几近癫狂,举着传单上的照片给吴会计看:“我女儿!你们见过吗?你看看!见过吗?”
那是一张寻人启事,年轻女孩的脸孔青春洋溢,穿着粉蓝色格子长裙,白色浅口鞋。是个护士,已经失踪了十来天,底下写着母亲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吴会计仔细看了很久,默默地摇摇头,又问黑狗,黑狗也一脸茫然。她不甘心,要他好好想想。吴会计着实不忍,说:“我也是刚来这儿没多久的,这样吧,您再多给我几张,我也帮您问问。”
名叫刘友玲的女人哆嗦着生了疮的嘴唇,从她单肩挎包里又掏出厚厚的一叠,一半给黑狗,一半给吴会计,又从包底翻出几颗糖塞进他们手里,双手合十,鞠躬,“保佑你们,好人,保佑你们!”吴会计走出好几步了,一回头,她还在原地对着他们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