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画,本是女郎画给钟婆婆的。”喜儿道。
常岁安一愣:“照此说来,那幅画果真是宁宁所画了?”
喜儿点头。
常阔虽想过这个可能,但此时也惊惑地看向女儿:“既是如此……那方才在登泰楼中,为何无人看得出来?”
“因我的确擅两种笔迹,只是从前未与人说起罢了。”常岁宁只好道:“我临摹崇月长公主的字迹是真,在楼中那幅画便是彷照了长公主殿下之风——”
又道:“加之被他们寻到的那幅画已是去年的旧作,虽只隔半年而已,但这半年间经历许多,又忘了从前许多事,心性变了,笔下之作自也不可同日而言。又因方才作画时刻意与长公主殿下之风靠拢,故才得以瞒天过海。”
在这上头,常阔还是相对好忽悠的,书画之艺他一窍不通,此时听常岁宁这般解释,便也就恍然点了头。
他庆幸地舒了口气:“好在宁宁有这先前不为人知的本领在,否则今日当真要说不清了。”
顿了顿,又看着女儿说道:“也算是长公主殿下在天之灵保佑。”
常岁宁:“……想来正是。”
她未在这个自己保佑自己的话题上多做停留,而是问:“不过……那位钟婆婆是何人?”
她脑子坏了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利用起这个优势来便也从无负担。
喜儿答道:“钟婆婆是先前女郎院中的管事婆子,是看着女郎长大的,女郎从前的起居之事皆是她在打理,女郎自幼与之便甚为亲近。”
常岁宁了然。
常家没有个女主子在,料想是该有个年纪长些的贴身婆子照料着阿鲤才算合乎常理。
她便问:“那这位钟婆婆现在何处?”
“钟婆婆去年冬月便去世了。”
喜儿的语气有些伤怀,又小心地留意着自家女郎的反应,生怕那伤心事就此被勾起,但此时也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钟婆婆患病已久,去年主动提出去了城外庄子上养病,便是为了不想让女郎瞧着伤心……女郎后来也跟着去了庄子上,白管事和郎君请了城中最好的郎中守在钟婆婆左右,但也还是……”
“钟婆婆临终前,说她死后想葬回并州老家,故而钟婆婆走后,她的儿子便扶棺回乡了——”
“封棺前,女郎曾亲手将钟婆婆一些生前惯用之物放进了棺内,那幅画便是女郎画给钟婆婆随葬用的。”
常阔拧眉:“那便该在钟氏的墓中才对……为何会出现在京师?”
“我知道了!”常岁安笃定地道:“定是那吴林干的好事!”
“吴林?”常岁宁稍一思索:“钟婆婆的儿子?”
常岁安点头:“没错,原来宁宁也还记得他!”
常岁宁:“……”
记得是不可能记得的,结合喜儿方才的话随口一猜而已。
喜儿接过话道:“这吴林从前在府中做事时便总爱偷奸耍滑,仗着有钟婆婆得女郎看重,常于下人间作威作福……若非是有钟婆婆管束着,还不知是什么模样。”
“钟婆婆临终前提出想替吴林赎身,让其归乡去,大约便是怕自己死后他再闯出什么祸事来。”
常阔也“嗯”了一声,道:“这钟氏是个聪明人,但她这儿子也的确扶不上墙。”
见女儿看重钟氏,他便也想过让白管事栽培吴林,但那小子不是块料儿。
“吴林的身契是我让白管事归还的,未曾收什么赎身银子,且又依着妹妹的意思另给了他一笔银子傍身,加上钟婆婆此前的积蓄,他纵是回了并州乡下按说也能衣食无忧了!”常岁安不齿道:“怎至于连自己阿娘的棺都开了!”
开棺取随葬之物,此事不可能是外人干的!
“除了偷奸耍滑之外,他可有什么恶习没有?”常岁宁问:“譬如赌钱?”
“他不赌钱,但他……”常岁安说到一半顿住,面色忽地涨红。
常岁宁了然地“哦”了一声:“那的确是个耗银子的喜好,棺中之物恐怕早被他拿光了。”
常岁安脸色有些莫名惊慌……妹妹这就懂了?!
常阔轻咳一声,正色道:“应是有人特意去并州寻到了他,专去探听宁宁的私事——”
常岁宁便问喜儿:“他可知我与周顶往来之事?”
喜儿点了头,脸色也不太好看:“有一回钟婆婆曾交待婢子要多加提防着,莫让女郎被那周顶给骗了……婢子离开时见他鬼鬼祟祟躲在墙后,像是在偷听。”
“那就是他了!”常阔一拍茶几:“这见钱眼开的东西!”
说着,就喊了白管事上前:“……让人暗中去并州拿人,就算那吴林钻进了耗子洞里,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抓回来!”
白管事应下。
“听着也不像是个聪明人,料想从他那里应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常岁宁道:“但此等不知死活的背主之人,是该尽快找出来——”
否则还不知要泄露多少主家之事出去。
常岁安不免道:“此等人走到哪儿都是个祸害,当初就不该放他回乡!”
常岁宁也赞成这句话,但此时说这些已无意义:“只当长个记性便是。”
常阔则问:“今晚这解氏之事……宁宁可是有了怀疑之人?”
常岁宁点头,直言道:“应国公夫人昌氏。”
常阔闻言不见意外之色,显然也已经有所猜测,只沉声道:“这是替她儿子寻仇来了。”
他固然愤怒,但脑子还是清晰的:“只是此事非是她亲自动的手,那解氏必不可能供出她来,若在吴林那里拿不到直接的证据……怕是暂时动不了了她。”
常岁宁接过喜儿递来的温茶,随口道:“只需先理清了此事即可,其它的不着急。”
见女孩子平静地去喝茶,常阔沉默了一会儿,却是问:“宁宁可会觉得阿爹无用?”
常岁宁抬眼看他:“阿爹何出此言?”
常阔的语气有些发闷:“闺女受了欺负,明知是何人所为,当爹的却不能打上门去给闺女出气……”
“若这便是无用,但应国公府明家岂非更是无用了?”常岁宁有些好笑地道:“我打了明谨,他们不也是同样不敢打上门来出气,只能背地里做些手脚吗?且这手脚还做砸了,照此说来,更憋气的应是他们。”
常岁宁将茶盏放下,笑道:“身为圣人的母族人尚且如此束手束脚,阿爹没有证据在手,不能随意打上门去,倒也不寒碜的。”
“相反,能叫他们这般束手束脚,不敢在明面上动我分毫,不正是碍于阿爹的身份威名吗?若非仗着有阿爹在,当初我打明谨时,又岂能打得那般顺手?”
听她这般说,常阔也不禁摇头笑了,心中这才释然些许。
他并非那等无脑之人,也不是头一日陷进这京师权贵漩涡里,自是明白并非所有事都能随心所欲——但平日里纵是再能耐的父母,见了孩子受委屈,若不能将公道立刻讨回来,便总会觉得挫败。
做父母的在孩子面前,总认为自己就该无所不能。
这心情,常岁宁是感同身受的。
她虽没做过父母,却也见不得身边人被欺负——这或正是她幼时第一次穿上阿效的衣袍时的初衷。
“但宁宁放心,这笔账,阿爹迟早找了机会给你讨回来!”常阔保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