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氏离开后,应国公与次子闲谈间,随口教育道:“……如今局势不比前些年稳固,正因你们是明家子孙,才更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要学你们长兄的坏毛病。”
少年恭儒地应下。
父亲实在多虑了,长兄的性情是父亲和嫡母一手养出来的,他们这种自幼活在嫡母阴影敲打下的庶子,又哪能学得会这种东西。
偏他父亲大约是觉得大的养废了,重新养个小的要加倍用心些才行,故而还在继续说教。
“争强斗狠,鲁莽行事更是不可取,且看那位常家郎君如今的下场,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这样一比,他家那逆子竟还算安分的了。
真要摊上常家郎君那种冲动无脑、连长孙家的女郎都敢乱杀的疯儿子,他真是要没活路了,干脆收拾收拾直接撞死在阿姊面前得了!
应国公莫名几分庆幸,又觉管束家中子女势在必行,遂继续教导起了次子。
……
大理寺前衙中,身上仍穿着被抓时那身衣袍的少年,此刻跪在大堂之内,相比那日离家时的意气风发,此刻只剩下了狼狈不安。
“你不肯承认杀害长孙七娘子之事,那玉佩之事,你又作何解释?”
问话的是刑部侍郎,此案由三司会同审理。
此刻堂中除了三司长官之外,另还有奉旨前来的明洛,及长孙垣之子长孙彦。
作为苦主的长孙彦此刻坐在那里,定定地凝视着那矢口否认的少年。
“那玉佩我一月前便不慎丢失了!”常岁安解释道。
“于何处丢失?”
“我……我不确定。”常岁安道:“但应是在芙蓉园中秋花宴前后!”
他若能清楚地确定是在何处丢失的,便不会找不回来了。
“本官会令人前去芙蓉园查实此事。”姚翼道:“但时隔已久,想要查实不是易事,此言难辨真假之下,暂时做不得证明你无罪的证据。”
他所言很是委婉,他办案无数,很清楚如果当真是有人行栽赃之举,便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多半已将痕迹抹去,很难再查到什么了。
姚翼的这个推断,此刻与众人一起在堂外旁听的常岁宁已经证实过了。
她昨日已从常岁安丢失玉佩的时间,联想到了那场芙蓉花宴,是以立即使人去往了芙蓉园试着查找线索。
在喻增的相助下,查问起来很顺利。但却并无收获,关于她阿兄那枚玉佩的去向,没有丝毫头绪。
但芙蓉园各处人等变更的名单中,却藏着一个可疑之处——就在长孙萱失踪的第二日,在芙蓉园马场中做事的一名内侍,“不慎失足”落水身亡。
马场……
当然她阿兄便曾在马场与明谨比马,玉佩极有可能就是在那时丢掉的。
那名内侍在如此关头落水身亡,不可能是巧合。
但人已经死了,如今死无对证。
不过在常岁宁看来,此行也不算一无所得,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料理干净这些,足可见背后之人的身份非同寻常……
其二,若果真是那内侍捡到过玉佩,却落在了其他人手中,便等同是对方冒领,可既然身份不同寻常,便不可能是为了贪这等小便宜——
既不是贪图玉佩本身,那便多半是冲着玉佩的主人了。
即便对方将杀害长孙七娘子的罪名栽赃给她阿兄,有可能只是临时起意,但对方当初私自留下玉佩时的动机必然不纯。
会怀此心思,且这般留意她长兄贴身之物的,想来多半是有过节的相熟之人了。
有过节,身份不同寻常,并且同时参加了中秋芙蓉花宴和此次大云寺祈福的人——这是常岁宁暂时得出的线索范围。
而若再大胆一些去猜测的话,“此人”极有可能与长孙七娘子也有过节,或是双方存在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否则应当不至于在天子眼皮底下便痛下如此杀手。
但她对长孙萱之事了解太少,一时没办法做出更多猜测。
关于背后之人,如今常岁宁已圈定了大致范围,只待逐一排除深挖,她今日来观堂审,一是为了留意各方反应,试着能不能得出新的线索——
二来,便是想见阿兄一面。
此时亲眼见到常岁安平安无事,暂时并没有受过严刑逼供的迹象,常岁宁便放心了些。
幸而大理寺卿是姚翼,否则只怕单在长孙氏的施压下,她阿兄便不可能至今毫发未损。
有时在权势之下,并没有那么多的律法流程与道理可讲,这一点常岁宁很清楚。
虽未受太多皮外伤,但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的少年人面对如此突然的罪名,这数日在牢中几乎不曾吃睡,人已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此时面对这场会审,少年竭力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所言却一句句皆被驳回。
“可我当日前去大云寺祈福时,身上并未佩戴这枚丢失已久的玉佩,寺中见过我的人应当都能作证的!”
“纵然有人可以证明你当日不曾在腰间佩戴那枚玉佩,却也不能说明你不曾另行贴身携带——”
玉佩不在腰间,也可能在袖中,怀中,披风下。
非是审案者刁钻,而是办案理应严谨。
凡是不够严谨的,皆无法作为证据。
那刑部侍郎继而肃容问道:“且许多人都曾提起,你当日在后山处曾于人前消失许久,你远离众人之时,去了何处,又做了什么?可有人能够证明?”
这一个接一个的质问满含压迫之感,常岁安时刻提醒自己要镇定,不可慌乱。
冷静是有好处的,这让他未有因为害怕,便下意识地否认自己没有远离过人群。
他既然是清白的,那他便只需要如实作答,而不需要撒谎掩饰任何。
“当日我的确离开过人群……”常岁安顺着这些问题往下想,往下答:“但那时我一直和荣王世子在一起!我们在河边说话!”
“荣王世子?”
“没错!”常岁安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个转机:“这一点,荣王世子可以为我作证!”
堂内坐着的官员及明洛,闻言面色皆有变化。
虽说玉佩才是决定性的证据,但荣王世子若能证明当日在别人看不到常岁安的时候,他一直和常岁安呆在一起,此案便还待再行深查。那么,在找到新的证据、或者证明荣王世子是在做伪证之前,便不能就此定下常岁安的罪名。
姚翼当即道:“来人,请荣王世子前来大理寺!”
看着奉命而去的差役,围观的人群中议论纷纷。
乔玉柏和崔琅放心不下常岁安,今日都逃了国子监的课跑了过来,此时他们下意识地都对荣王世子的到来抱了不小的希望。
人群中,有一道小少年的声音冷冷地道:“谁不知那荣王世子爱慕甚至求娶过常家女郎,焉知他会不会替那shā • rén凶手做伪证?”
常岁宁等人闻言看过去。
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衣着不凡却过于素净,手腕上系着一截白绸。
他眼眶红极,此刻紧紧盯着堂中的常岁安。
崔琅要上前与他理论,被常岁宁伸手拦了下来。
这少年看起来应是长孙家的人,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与之起言语冲突,只会带来更多麻烦和非议。
况且争论荣王世子是否会做伪证,在常岁宁看来意义不大。
现下更该担心的或许是……荣王世子会不会出面作证?
但愿是她心思狭隘,以小人之心度人了。
常岁宁静静等着。
直到那前去请人的差役折返。
“启禀大人,据荣王府的下人告知,荣王世子因祭祖之行受寒染病,之后又因受到惊吓而触发了旧疾,昨夜起了高热,人至今还昏迷未醒,暂时无法前来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