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望龙山上下来的少女,也混迹在白龙城城民百姓当中,主动与回燕楼的那些姑娘同桌而坐,似乎一点也不嫌弃她们的风尘身份。
甚至,偶尔还会主动与身边的回燕楼的姑娘们耳语几句,有时甚至会逗的回燕楼姑娘们掩嘴轻笑不已。
因为自从望龙山上下来之后,她发现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回燕楼这些年轻貌美的姑娘们,虽然个个身处烟柳之地,但是她们身上却连一点风尘味都没有。
甚至,她们每个人都好似大家闺秀一般知书达理,礼节礼数更是无可挑剔,这让她有些想不通。
落霞城的烟柳之地并不少,虽然她不曾去过那些地方,可是却对烟柳之地的传闻,道听途说了不少,也未曾听闻过落霞城烟柳之地的姑娘,那个能像回燕楼的姑娘们这般落落大方。
烟柳之地本就是鱼龙混杂的乌烟瘴气之所,纵然是其中魁首也不能免俗。
然而回燕楼的姑娘,却与她听闻过的那些有着很大的差异,因为回燕楼的姑娘们,个个眼中有光。
如果不是知道她们出自回燕楼,少女也不敢相信,她们居然是勾栏中人。
此时的她,早就已经忘了,自己之前,可是一心想要找南若苏讨个说法,问问他为什么要将自己一个弱女子,扔在回燕楼那种地方。
尽管,宴中的饭菜看上去异常可口,可是白龙城的那些城民百姓们,却迟迟无人动筷,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也不与人闲谈,没人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整个白龙客栈,除了少女与回燕楼姑娘们的这一席之外,安静的出奇,只能听见岳阳等一众将士沉闷的脚步声。
望着如此严肃的场景,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目光不断在远处的望龙山,与客栈外身躯笔直的边境将士之间流转。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居然可以让一座城为其悲凄,这是何等的魅力?
纵然她也是经历过大场面之人,也想象不到此行白龙城,居然会见到如此令她震撼的一幕。
虽然以前她身处落霞城,可有关安北将军南若寻的传闻,向来都不曾少闻。
那时候的她,总是觉得安北将军南若寻虽然不同寻常,可在有关他的那些传闻里面,免不了有一些以讹传讹的夸大成分。
她的确崇拜安北将军,但却并不像女子那样疯狂无脑,她崇拜南若寻,并不是因为他取得了多大的成就,仅仅只是因为他在北境边境战场上,为了守护苏辞国门而浴血奋战,为了守卫北境边境百姓而以身试先。
在她心目中,不光是南若寻,所有战场上为苏辞王朝挥汗流血的儿郎们,都值得被尊敬,被崇拜。
即便是身为女子,她也抱有一颗为国效力的坚定只心。
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人差,哪怕这个人是南若寻。
可如今她却不这么想了,因为她知道,她比不上安北将军,苏辞王朝年轻一辈,很多人都比不上他。
自幼生在落霞城的她,虽然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战场的残酷,但也知道战争是残酷的,战场是需要流血的。
但她却从来都不知道,一个战场上走出来的人同龄少年,居然还可以让一城百姓不顾一切为之送行,居然还可以让一城百姓,因为他的离开而丢失生气。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让他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在无数人的错愕与不可置信中,突然夭折了。
此时能与他作伴的,也只有那一副冰凉的棺椁,也只有那一抨丝毫没有温度的黄土,也只有那一缕刺骨的山间冷风。
对了,还有那个表面上玩世不恭的少年郎。
想到这里,她心里突然生出了将两者作一比较的念头。
然而,这一念头刚刚升起,就被少女甩在了脑后。
虽然,自从昨夜见过一面之后,她就知道,南若苏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可是如果要将他与之哥哥南若寻做比较,显然有些幼稚。
一个让她都自惭形秽的人,南若苏又拿什么去跟人家比?
既是丧宴,酒水自然少不了。
今日的酒水很特别,并不是白龙客栈的寻常货色,而是此前刚刚由苏老头亲自送过来的杏花酿。
苏老头少女是认识的,毕竟昨晚吃了人家的菜,喝了人家的酒,到最后却没有给人家付账。
少女还打算过些时候,去把账给老人家结一结呢。
她对苏老头的印象特别不错,这个看上去饱经沧桑的老人,待人特别友善,应当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
如果不结账,她心里会过意不去。
之前苏老头亲自拉着板车过来送酒的时候,南玄机还亲自跟老人打了招呼。
虽然少女离的远,并没有听见他们两人寒暄了些什么,但是看他们二人的样子,应该彼此相熟。
她大致扫了扫,如果所料不差的话,老人应该是将他柜台上的那几缸杏花酿,悉数送了过来。
送完酒之后,老人不顾南玄机的挽留,径直拉着木板车走了,南玄机目送了他很远才回身。
对于苏辞王朝这位赫赫有名的“妖枪军神”,少女在望龙山上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
当时看到他坐在轮椅上的时候,她并不吃惊,因为南玄机断了双腿之事,在苏辞王朝并不是什么隐秘,很多人都知道。
可是当看到他面容的时候,少女还是被惊到了。
如今的他,那里还有传闻中那般意气奋发?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迟暮之年的老人,佝偻着身子,满脸的沧桑与疲惫。
有时候想想,少女都觉得上天有些不公平,像南玄机这样的功臣,步入中年之后,居然坎坷之路不断。
显示自己断了双腿不说,好不容易有了个争气的儿子,却又落得今时今日这般下场,何等凄凉?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少女不敢想象,一代军神,居然会落得如此境地。
或许,杀戮之人、皆有孽身,并不是空穴来风。
杏花酿的味道很醇,那怕是未曾入口,那种空气中弥漫不散的甘醇,让少女不得不承认,它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即便,她压根都不懂酒。
可是,望着逐一上桌的甘醇美酒,少女却一点饮用的欲望都没有,不光她没有,白龙城其他人亦没有。
他们每个人,都无法从失去南若寻的悲恸中缓过神来。
丧宴继续,人群走留,一桌桌酒食被传了上来,而后又被原封不动端了下去。
如此往复。
唯独少女这一桌,自始至终无人离席,其他人仿佛见怪不怪。
南玄机露过面之后,就离开了,许是行动不便,亦或者是失子心痛,他并没有在白龙客栈多加逗留。
在被妻子慕含烟与女儿南红楼推着离开的时候,少女注意到,心力交瘁的老人正在吃力的伸手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般,猛然一痛。
没有人能够理解老人心中的悲伤,就如同没有人能够理解老人身残的坚强一样。
正午时分。
整整藏匿了一个上午的太阳,终于悄悄从云层中露出了半个脑袋,暖暖的阳光撒落大地,万物渐渐复苏。
刚从望龙山下来的南若苏,终于走进了寂静无声的白龙城。
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与望龙山上那个强势霸道的身影判若两人。
只要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向来都是这个样子。
身负三尺青锋的俊美少年,在城门口一众护卫们口中,一声声饱含复杂的少城主的称呼中,施施然走入了白龙城。
不光是那些护卫们,那怕是路上遇到白龙城中那些城民百姓们,很多人都会一脸复杂的对他喊一句:“少城主!”
对于周围那些复杂的眼神,少年似若未见般选择了无视,只是会对主动与他打招呼的那些人,轻轻点点头,算是还了礼数。
他并没有前往白龙客栈,而是径直来到了城主府。
城主府后院里,南若苏走进来的时候,南玄机正斜靠在轮椅上,望着眼前的竹林发呆。
少年驱步而来,悄无声息就出现在了南玄机背后,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南玄机就已经开了口。
“来了?”
他没有回头,甚至连动都不曾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