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冒死也要闯进来,叫嚷着要面见太子,现在却说不见本尊绝不开口?究竟是有天大的秘闻相告,还是欲图行刺的奸人?”燕太子的南门馆舍人凝视着眼前两大活宝,颇为玩味地调侃。
身为‘外来荆卿’中见多识广的俊杰,在二十余年不生大战的燕国,缺乏建立事功的机会,依旧能成为太子门庭下红人,负责甄别前来投奔的客士,定力自然极高。可今天遇到虞卿和西门武子也算小刀拉屁股——头回开眼,他便没急着斥责来人挣脱馆中仆役的不轨举动。眼下秦国在邯郸磕掉赵军绝对数量的有生力量,即将陈兵燕国边境的欲图从南边传到国都,民众议论纷纷,好事者都在叫好盟友秦国替燕国出了当年燕袭赵之鄗代大败的恶气,可自己这等人精才晓得燕国未来的危机:并非说燕-赵关系平平地放在那里,看着秦国攻赵步步蚕食、消解掉赵国对燕国可能的敌意化为攻击就很好;但秦强赵弱的事实摆在那里,燕国本应支援赵国,以赵土地为战略缓冲区,却因两国旧怨不得行于王廷庙算之间,这件事总不是办法。若是赵国没了,燕-秦成了邻邦,一旦邦交有隙,燕国必然无力对抗强秦。唯一有权力撬动燕-赵和解的人只有燕国本人,而王喜正是当年以栗腹、卿秦为将两路攻赵的决策人,身为鄗代大败的始作俑者,让他能盟秦而坐山观虎斗已属不易,还能指望得了什么呢?从燕国依旧相当闭塞的民风和当年绝大多数朝臣力主燕-赵开战的说法出发,王喜想走回头路,也相当困难——太子既壮,逃秦归国,可是有能力也有决心提前上位地,防范太子与其他儿子争宠祸国还来不及,怎么能自乱阵脚呢?子之之乱,历历在目!当年从于王命的老朝臣们都得保住,这样才能制衡太子使其不至于过分躁动,最终将王位正常地传承下去,王喜作为燕君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大国纵横开疆的事,在他心中早已寡淡,谁让天命不在于燕呢?
基于这层复杂的原因,对此特殊时候有来面见太子的‘客人’,指不定能带来什么样的好消息呢——若真与赵国暗中投靠在在燕国名下、从而得到庇护而复兴有关,这个台阶经由自己侍奉的太子上达燕王那里,可算作头奖。往远了说,自己又能立下慧眼识英才的大功,为未来的防秦工作未雨绸缪;近处瞧,起码得保证自己在馆舍里的地位不被动摇,倘若是‘有才无德’不知进退的家伙,叫他搅乱了预备卿士馆里的‘秩序’,把自己的舍人位置顶下去,未来可就难办了——就算是出走,那秦国也是灭一国少一家去处呢。所以,舍人算是极有志趣钓上条大鱼滴,作为客士集体宿舍的主管,从过问到详加盘问,不过分吧?
虞卿仍企图用黄金诱惑对方:“我身上还有些财物,赠您二十金,只求换取尽快秘见贵国太子的机会!”
舍人不为所动道:“胡说,我现在杖死你,全身上下的黄金也是我的!哪里还分什么你我?既然你能拿出二十金但求一见太子,我身为忠实的太子客,怎么会受诱惑而不问内情曲直?你还是招了吧,如若真的对太子有利,一枚刀币聊表谢意即可,我自有太子封赏。再胡搅蛮缠,滞留你与太子见面的罪过我可不想承担,索性除去,一了百了”
西门武子也见状争辩道:“我们既已明说了受故昌国君归国先遣的身份,难道这还不够吗?燕王当年攻赵失败后悔不当初,力邀乐卿归国的事举国皆知,其与将渠将军的贤能远见燕人无不钦佩,怎么就说不动您安排我们作为先引者秘见太子呢?”
舍人冷笑:“你们两个既然还晓得自己只是先引者,不是乐卿本人,又怎么可能直面太子?哪里有马前卒会见对方将帅的道理?话糙理不糙,本来如你们所言,知道就甚少,又怎么可以不告诉我呢?所谓的乐卿能不能恢复昌国君的身份尚且另当别论呢!你们为何不直接去王宫找燕王倾诉呢?里面必是有诈!”,舍人直起身不再半蹲,不紧不慢地打断虞卿与西门武子的辩驳:“来人,先杖二十给他们醒醒脑,当真不是其他公子派来作梗、行阴谋诡计陷害我家太子的外来奸佞,打过便知!”
严刑拷打能解决世上的狱讼与审问的疑难吗?对多数普通人用刑而言,是可以达成目的的,因为主审与参审人员中常为经验丰富之辈,这种经验阅历与生存智慧上的差异碾压在寻常受审人员身上,几乎无往而不利,审讯效率奇高。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除却鬼神天地之类的第三方可知的碾压并不成立时呢?用刑手段越是残忍,只会愈容易形成最后的冤屈,所以有较充足精力的情况下,审问行为还是应当以‘攻心为上’,惧刑畏威,唯独起效于懦夫身上罢了。
虞卿身为外交世家,私门亲授内容中颇多此类秘法心得,他此时想起当年父辈的教诲,只能以苦笑作罢:这顿杖责是免不了的,算是他个人对燕国另类的‘见面礼’。于是代王国的少师柱国之尊不再挣扎,任由馆中仆役拖走,微笑着死死盯住舍人不再说话,硬是咬牙生挺着疼痛。西门武子也自认倒霉,从旅店客馆出房间门时他就想到过,不管什么样的代价,只要不涉及生命安全,都是自己为‘跳梆’不断付出被追加的价码,想改命,就得认!
有没有其他的避祸方法?毕竟真打死也是可能的……虞卿不断思索着,或许可以临时改口,把肥卿假扮乐间的事交待出去,明说就是奔着燕太子来为赵之遗邦-代国,面对燕国的未来谈合作的?行倒是行,不过西门武子在身边,即使面见太子也避不开他,若让他知道使团还有隐瞒他的信息是自己没在旅店客馆的房间中有知会过他的,保不齐对方会变成条疯狗乱咬,把使团的实情全透露出去,那可大大的不妙。一杖一杖又一杖,生生落在两瓣大腚上,颤颤地像放凉后的肉羹冻,虞卿眼前不自觉淌出泪珠模糊了视线——多少年了,还真没受过这种肉刑,精神差点撑不住。可为了家族和赵-代的未来,身为正卿,食君禄,死君事,这事不容含混!
“赵国危矣!”虞卿在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拼尽最后的气力喊出这句神志本能提醒元神的口号。